他什麼都知道,他什麼都清楚。
由此她忽然想起那些被薛蔓迷得神魂顛倒的男人們,那滿腹經綸的詩聖,那久經沙場的將軍,那文才武略的太子,他們是當真看不清楚薛蔓的真面目嗎?
還是自欺欺人,甘願為一己之欲,放縱沉淪在
薛蔓精心編織的溫柔陷阱里?
至此,困擾謝昭昭許久的心結似乎就此開解。
他們是他們,趙瞿是趙瞿。
兩者無可比擬。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庸人自擾,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患得患失,瞻前顧後。
謝昭昭話音落下後,趙瞿便開始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不說話,她挑起眉:「你要是不願意的話,當我沒說。」
她說罷轉身便要走,還未邁出步卻被趙瞿一把攥住。
他握著她的手掌輕輕顫著,嗓聲低啞:「謝昭昭,你答應了做朕的皇后,既是你親口所允的話,便休想再反悔!」
謝昭昭回眸望他:「我什麼時候說自己反悔了?」
趙瞿不聽,他牽著她便匆匆往立政殿趕去,一踏入殿門就召重喜取來了筆墨璽印。
謝昭昭便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垂眸一筆一划寫著封后的詔書,卻是莫名覺得有些滑稽。
他此時看起來實在狼狽,臉上被薛妃指甲抓出了數道血痕,黑髮被雨水浸透打濕,一縷縷堆垂在頸側。握筆的手掌間還裹著層層紗布,那是為了擋謝昭昭刺向喉管的短劍時,下意識握住劍刃而傷的創口。
趙瞿撰寫不便,為避開傷處翹起尾指,動作顯得笨拙又遲緩,但偏偏他端著一副全神貫注的沉穩模樣,在綾錦上落下的筆墨剛勁有力,猶如鸞翔鳳翥。
待他寫完詔書,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玉璽印紅下去。
趙瞿執起綾錦,從左到右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最終視線落在那璽印上凝視許久,緩緩勾起唇角:「你要不要看一看?」
謝昭昭並不接話,只道:「太后薨世乃國喪,如今停靈期還沒有過,陛下在此時立後恐有不妥。」
「你一板一眼的樣子,真像你阿爹。」趙瞿乜向謝昭昭,盯了她一會,「喪期三年,朕可等不了。正好立後大典還需一段時日籌備,便叫太常以日易月,將喪期改至二十七日,屆時朕便風風光光迎你為後。」
若是按照國家禮規守孝,該是整二十七個月孝期,但在實際的執行過程中,為了不影響天子政事和日常,便會採用「以日易月」的方式,即三年的喪期縮短為二十七天。
這是從中原國家傳來的喪葬禮制,謝昭昭還是頭一次聽說。
見趙瞿一副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的模樣,她有些哭笑不得:「你這麼著急做什麼?我還能跑了不成?」
趙瞿瞥了她一眼:「遲則生變。」
他將詔書交給重喜傳下,喜悅的情緒漸漸沉下,終於想起來詢問:「你什麼時候醒的?」
謝昭昭:「在你說要不要將薛蔓納入後宮時。」
趙瞿:「……」
「朕並非真的要將她納入後宮,朕只是……」
他下意識向她解釋,還未剛剛開口便被謝昭昭打斷:「我知道。」
她嗓聲很輕,手臂撐在案几上,緩緩向前探過身子。
微涼的指尖落在了他裹著紗布的脖頸上,縱使已是過了多日,那紗布上還隱約沾染著點點血色。
謝昭昭那日動了殺心,自是毫不留情,她知道自己下手有多狠,此時眸光凝視那紗布片刻:「對不起。」
「當初趙晛求娶我,便是為了以太子妃之名將我囚在東宮裡,如此方便拿我割肉放血,給薛蔓做藥引子。」
「不止是他,橙淮是這樣,橙閔是這樣,還有很多薛蔓的追求者將我視為隨意擺弄的玩意兒。」
「我曾做過一個夢,夢中我被趙晛日日放血,幾次逃出東宮都被橙淮抓了回去,他們以欺辱我為樂,整日動輒打罵。後來我有了身孕,趙晛強行逼迫我墮胎,我阿母阿爹和小妹全因我而慘死,最終我也落得一屍兩命的下場。」
「我討厭薛蔓,討厭跟薛蔓相關的一切。那日我在寢殿等你將近一天,入夜卻看到你跟薛蔓同歸,我以為你會像他們一樣愛上她,為她痴迷為她發狂,我受不了你變成那般模樣,光是想一想我就恨不得立刻殺了你。」
謝昭昭語氣平靜,但提及夢境時嗓音卻有些發冷,她自是不能將自己是虐文女主的身份戳破,便只能將一切歸咎於一場夢。
她說出口前曾有預想過趙瞿是什麼反應,或許是覺得她荒謬,或許是覺得她小題大做,或許是覺得她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