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著身子向前走去:「娘娘,昨日楊——」嗓音一頓,「呂獻進殿給陛下送金丹,不多時立政殿便走了水,恰巧昨日大風,火勢蔓延極快,兩人都未能逃出立政殿……」
謝昭昭緩緩扭頭,一臉茫然地看向他:「你是說,他被燒死了?」
「趙瞿被燒死了?」
她又重複著喃喃問了一遍。
任羨之緊繃著唇,卻答不上一個字來。
謝昭昭見他不語,便緩步向他走去:「為什麼昨日立政殿著火我卻沒聽到一點風聲?你何時知曉了立政殿走水,又如何得知在此之前呂獻和他在一起?」
「重喜呢?暗衛呢?昨日是風大,但若是殿外守著伺候的人,怎會任由火勢蔓延卻不去救人?」
「你們在騙我對不對?他怎麼可能死?」
她字字發沉,似有千斤重,那語氣中咄咄逼人的壓迫感懟得任羨之呼吸微窒。
謝昭昭停在他面前,雙眸直勾勾盯緊了他:「你怎麼不說話?」
任羨之抿唇沉默了一瞬,有些艱澀地開口:「娘娘可知,那金丹是何物所制?」他不等她回答便自顧自說了下去:「此乃罌粟、硃砂、水銀等劇毒之物混合而制,多年前先皇只服用數日便神志顛倒,不受控制染上毒癮。」
「呂獻以娘娘解藥相要挾,逼著陛下退位禪讓,又以命換命服用那劇毒金丹。陛下一連服用了二十多日,早已形銷骨立,被折磨得不成人樣。」
「這期間,陛下命我另尋解藥,便是知曉呂獻此人狡詐陰險,恐不會如約交出最後的解藥給娘娘解毒。我眼看陛下日日消瘦,約莫在十日之前,他便已然時常昏迷不醒,只偶爾清醒卻還念叨著娘娘的名字。」
「陛下自知時日無多,但為了娘娘的解藥還是要繼續苟延殘喘拖延時間,他數著日子等到最後一天,直至呂獻沒了利用價值,便布置好一切預備將其剷除。誰料那呂獻竟察覺到了異樣,抱著必死之心往自己身上浸了火油,借著送金丹之名進了立政殿,隨之自焚與陛下同歸於盡。」
任羨之說到最後,嗓聲已是隱隱有些哽咽。
他垂著首,將悲慟之色掩於泛紅的睫下,薄唇緊繃成一條線:「幸不辱命,我製成了娘娘的解藥。」
「此毒復發三次將無藥可救,娘娘已是發作過兩次,還請娘娘不要辜負陛下一番心血,儘快服下解藥!」
任羨之雙手將玉色藥丸奉上,謝昭昭卻垂眸斂住神色,腳下似是踉蹌了兩下:「趙瞿呢?」
她嗓音止不住發顫,呼吸幾次沉浮,如低喃般重複道:「趙瞿的屍首呢?」
見她神情執拗,任羨之有些無奈,只得命人將今晨於斷壁殘桓中搜尋出的屍首抬了過來。
作為醫者,任羨之見過不少死人,但這般面目全非駭人心魂的屍體卻還是頭一遭見。
他怕嚇到謝昭昭,忍不住提醒:「娘娘,陛下屍首燒毀嚴重,您還是不要……」
話未說完,謝昭昭已是掀開了擔架上的白布。
隨著白布翻起,一股難聞刺鼻的焦糊味混著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面前屍首已經不能稱之為一個人了,他的皮膚早已不復存在,只餘下一塊塊焦黑、捲曲的殘骸緊緊地貼附在骨骼之上。
黑髮燒盡,留下光禿滲著密密麻麻血泡的頭皮,面部的肌肉被大火燎得萎縮變形,血肉向外翻卷著黏連在一起,再難分辨出五官樣貌。
這一幕猝不及防撞進任羨之眼中,他不忍直視,垂首別開了視線,胃裡一陣翻湧。
倒是謝昭昭一瞬不瞬地盯著燒焦的屍首,她不光仔細地看,甚至還動起手來,抬指在屍首眉眼上輕撫。
她撫過他的眉心,撫過他的脖頸,又輕輕拉起他焦炭化的手掌。
她似乎一點都不怕他,將那蓋住屍首的白布一寸寸掀開,視線不住流連,一雙手從上至下摩挲了個遍。
直至任羨之等得渾身發僵,脊背滲出毛骨悚然的冷汗,謝昭昭總算重新將那白布蓋回到了屍首身上。
她輕聲道:「我可以將他帶走嗎?」
「……」
任羨之喉間乾澀,眸中不掩震驚之色。
她想帶走這駭人的屍首?
帶到哪裡去?
他不由沉默著滾了滾喉結:「太上皇駕崩乃國之大喪,此事非我一人能左右,死者為大,還望娘娘節哀順變,讓逝者入土為安。」
謝昭昭低著頭不說話了。
便在任羨之心底發慌時,她倏而伸手:「解藥給我罷。」
任羨之一怔,將藥丸遞上。
謝昭昭擦乾淨手上的焦灰,拿過解藥吞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