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匪軍長驅直入,連破雲州、永州兩城,守軍接連潰敗,寧州淪為孤城。
城牆上的旗幟早已斑駁不堪,點綴其上的是僅剩兵士濺落的鮮血。
城頭戰鼓聲從清晨響起,至傍晚仍未停歇。
殘陽如血,映紅了城牆,也映紅了無數百姓倉皇的身影。
街巷間,哭喊與馬蹄聲亂作一團,平日繁華的集市早已荒無人煙。只有城門附近,擠滿了拖家帶口的百姓。他們雙眼通紅,眼中滿是惶恐,不顧一切地想逃離這座城池。
無人注意到一座偏僻的院落中,燭火微明。
「姑娘,快收拾吧。」
窗外風聲呼嘯,秦婆急切的聲音在寂靜的房中顯得尤為刺耳。
關寧站在窗邊,盯著夜幕下暗紅的天色,久久未動。秦婆的話她聽見了,卻仿佛沒有聽見,手中的布巾得愈發緊了些,細膩的布面被指尖碾出一道道褶皺。
「姑娘,再晚就出不去了!」秦婆走到她身後,語氣中夾雜著不安,「守不住了,咱們再不走,就沒命了!」
「守不住了嗎…」關寧低聲喃喃,嘴角泛起一絲幾不可見的苦笑。
雲州、永州已經破了,寧州是三州咽喉,守不住寧州,連著上游城池也難以保全。
父親、兄長、母親都戰死了,這座城還能堅持多久?
她的聲音不大,但字字如刀,讓秦婆愣在原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秦婆,你說,還有希望嗎?」關寧看著窗外。她的眼神清冷得可怕,似乎早已看穿生死,又似乎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這話問得沉靜,聽不出一絲恐懼,秦婆的嘴唇動了動,卻沒回答。
她轉過身,看著這個年逾五旬的老僕。
她的眼神冷靜得讓人心疼,像是在看一場必然的滅頂之災。
秦婆心裡一顫,低下頭不敢直視:「姑娘,咱們只要活哪怕……..哪怕寧州沒了,關家也還有希望啊!」
「我們終究逃不過這一劫,」她喃喃道,「城破,是遲早的事。」
「姑娘,活著就有希望。」秦婆嘆了口氣,將布包遞到她手中,「活著出去,關家總還有盼頭。」
關寧接過布包,低頭輕輕拍了拍包袱上的灰塵,像是在拍去命運加諸於她的無形重量。
希望。
這字落在關寧耳中卻顯得異常刺耳。曾經關家也抱著這樣的念頭,可最終,父親和兄長戰死後,母親也披甲上了戰場,死在寧州立項那場戰役中。
現在她又還能指望什麼?
她緩緩閉上眼,努力平復心中涌動的情緒。
片刻後,她彎下腰,將桌上的包袱輕輕拾起。
「走吧。」她淡淡道,沒有再多說什麼。
***
城破,是在子夜。
一聲尖銳的號角劃破天際,隨即而來的,是城門被撞開的巨響,以及鋪天蓋地的吶喊聲。
守城的士卒早已精疲力竭,四散奔逃。
入城的匪軍猶如洪水猛獸,轉瞬間席捲街巷。
關寧跟隨秦婆藏在一輛破日的馬車中。
匪軍騎著戰馬,手中長刀揮舞,將奔逃的百姓劈翻在地。尖叫聲迴蕩在街巷中,曾經高高在上的士族宅院如今正被大火吞噬,門匾砸落,庭院狼藉,一切榮耀皆化為灰燼。
夜風裹挾著血腥氣息從車簾的縫隙鑽入,將她凍得打了個寒戰。
她死死攥著手中的布包,指關節發白。
「姑娘,別怕,有我呢。」秦婆輕聲說道。
關寧低頭,嗓音微不可聞:「我不怕。」
她死死抱住膝蓋。
秦婆貼著她的耳邊輕聲勸慰,聲音中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關寧沒有應聲,只是閉著眼。
她聽著外面的混亂,腦海中浮現出父親披甲而去的笑容,兄長出征前的背影,以及母親含淚託付的目光。
黎明時分,馬車終於駛出城外。
寧州城,城牆上升起的煙像一條蜿蜒的巨龍,籠罩在整個城池的上空,火光照亮了城池,升騰的焰火將晨光遮掩,猶如一頭遮天蔽日的巨獸,吞噬著寧州。
秦婆從馬車上跳下,站在一旁為馬車打點,她著壯漢打扮,行事利索。
關寧掀開車簾的一角,她下意識回頭,寧州城的輪廓模糊在晨霧中。那是關氏數代人紮根的家鄉,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
而如今,她的父母、兄長、親族都長眠在這片土地之下。
秦婆低聲喚了她一聲:「姑娘,這條路不好走,可咱們已經沒得選了。咱們還要往北去,等找到下一個落腳的地方再歇腳。」
關寧點點頭,沒有出聲,定定地看著寧州城的方向,眼中看不出一絲淚意。
「好好活著.…」母親出征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