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他早有猜測、卻終未拿到證據的圖。
如同在江南西道一般,把那個表面光鮮亮麗但私下卻是惡瘡濃臭的傷疤死開。
良王在充州割地自肥,右相徐勉坐視乃至暗助,一邊以災賑為名籠絡人心貪墨民脂民膏,一邊操控田畝制度,以民心為籌,覬覦朝權培養黨羽。
皇帝緩緩合上摺子,走至窗前。
窗外,宣政殿外的春景正在悄然生長,春光正好。
可他知道時機已到。
「左相退了,蘇庭燈也歸了,」他輕聲呢喃,「是時候該收手了。」
他一直在等。
等一個人站出來,親眼去看那些血與泥、骨與淚;等一個人把這些隱秘而猖獗的貪腐與野心,寫在他的奏摺上;等一場風雷交加的大局初定之後,他能以「自清君側」為名,蕩平積弊。
左相李衡的離去,是退也是進。
慶安帝知他識大體,也知他非中立之人。
若要收網,便須讓李衡先退。
一則讓朝中大臣鬆懈,左相把持朝政數年,李家幹了那麼多事情確依然可以乞骸骨,讓世家放寬心。
二則借他那把鋒利的刀,帶著他的眼,直入那些淤泥污穢,斷良王與右相借禮法庇護的最後一層屏障。
在割掉世家這顆膿瘡的同時,實現他的改革。
如今,左相退位,蘇庭燈歸朝;朝中風向初變,權臣之網初露縫隙。
慶安帝眼中沒有笑意。
他是一個安靜等待獵物落網的獵人。
他回身,喚來身旁的內侍:「傳趙懷書,密查今年充州義倉、田畝分配文書,與良王舊部往來密信,一併送來。還有……」
他停頓了一瞬,眼眸沉似烏雲壓頂。
「命戶部、兵部,將劍南道、充州各地調撥冊目,逐一稽查。」
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落在內侍耳中卻如春雷乍響。
慶安帝負手而立,遙望蒼茫宮闕。
長安春起風,百官未覺,卻已無處可逃。
他知,這網收下去,將是一場血雨腥風。
「朕要一個能傳百世的大康,不要世世糾纏於勛貴舊權。」
***
四月末,安南邊境烈日炎炎,風沙掠面如刀。
三日前,大康先鋒營夜襲昭陵谷,一戰擒敵主將波布,奪城三座,平賊兵六百,斬首二百餘級,復奪道安關口,為後續主力南下掃清障礙。
而此役的統領者——莫雲華。
這封軍報於五月初四午時飛馬傳至長安,宣政殿前太監高喊「莫將軍勝,邊疆大捷」時,整座朝堂先是短暫一瞬的寂靜,隨後便如平地驚雷,四座皆動。
戶部侍郎險些將手中玉板跌落,兵部尚書張口欲言,竟說不出話來。
倒是刑部尚書率先拱手:「賀——賀大康威儀不墜,將軍有勇有謀,實乃巾幗之傑!」
「戰功昭著者,不拘男女!當年先帝時,尚有女將封侯——莫將軍既領兵而出,今得首捷,當即傳令犒賞!」
徐勉面色不動,實則內心微震。
他原以為,此番莫雲華領兵,不出三月必會折返。
如今卻勝得這樣利落乾淨,連敵將都生擒歸營,這是意料之外,更是打了他和良王一記悶棍。
而慶安帝,只輕輕放下手中摺子,望向殿外,唇角含笑,卻並未言喜。
「莫將軍初戰告捷,然邊疆局勢未定,還須再看。」他說得平淡,似在冷水澆頭,卻無人敢接話。
可心知肚明者皆曉——皇帝高興得很。
他要的不是一場小勝,而是一位能真正鎮得住邊關、亂世立威的將才。
而莫雲華,顯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
***
安南邊陲,昭陵谷營帳之中。
夜色如墨,軍營內燈火微明,一場戰後的喧囂正逐漸散去。
莫雲華卸下戰甲,外披玄青緞袍,立於營中,將視線自地圖緩緩移開,目光穿過帳篷,看向夜空深處。
晚風之中,幾名將領還未離去。
他們並非她舊部,乃是兵部所調、各部麾下混編而成,初至之時,幾乎人人面上寫著不服與輕蔑。
「一個女人,還是後宮出來的,如何領兵?」
「不過是皇帝一時心血來潮罷了。」
那時他們眼中的她,是不懂行伍、不識兵法的花瓶,是行軍路上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