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眉心那一點淡淡的硃砂,像是被時間遺落在她身上的最後一抹顏色,倔強地提醒著她曾經的美麗與存在。
今日的這場大戲,終究只是遊戲裡一個浮光掠影的劇情。
明日玩家們登錄時,會收到一封慶寧被賜婚的喜報,附贈一個鬥倒NPC的豪華禮包。之後,京城的城牆上將綻放絢爛的煙花,饌玉樓的VIP至尊包間裡,觥籌交錯,那些氪金大佬們會舉杯暢飲,笑談著下一個獵物。
一如既往的勝利狂歡。
可之後呢?
顧矜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之後呢?
從後台看,賢妃的健康值已經降到了臨界點,只要再有一絲風吹草動,就會徹底崩塌。
而這個「意外」遲早會到來——或者說,玩家們早已準備好了無數種方法,讓它到來。
賢妃是個溫和的人,在這個伺服器里,她註定得不到蕭臨川的寵愛,便做好了一個「賢妃」該做的一切,執掌宮闈,與人為善,不偏不倚。
可正因如此,她才成了玩家們最好的獵物。
她的無害,她的軟弱,她的與世無爭,恰恰是她最大的破綻。
在這個遊戲裡,玩家們總是需要一個目標,一個可以被「攻略」、被「擊敗」的對象,慶寧是殺人不眨眼的尊貴公主,白芷是有皇帝庇護的天命女主,自己是開掛百毒不侵的玩家。
如今賢妃,是最容易被拿捏的那一個。
熏過紅花的緞子,浸了五石散的茶具,還有那些明晃晃摻了毒藥的吃食……玩家們總是樂此不疲地往賢妃宮裡送,像是在完成某種儀式。
沒有人會在意賢妃的痛苦,甚至沒有人會在意她的死活。
她的目光落在賢妃的臉上,那張蒼白的臉,憔悴得像一張薄薄的紙。
顧矜第一次發現,原來「薄命」二字竟可以如此具體,具體到一張臉,一個人,一段無聲無息的生命。
不,這不是生命。
顧矜閉了閉眼,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個NPC,一個被設計出來的程序,她的所有痛苦、所有掙扎,都不過是代碼的堆*砌,根本不值得同情。
她自己不也刷了那麼多遍遊戲,甚至樂在其中嗎?
她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感到愧疚?
無論是賢妃還是慶寧,她們的行為和感受,都是設計好的。
可是,為什麼今天慶寧聽到蕭臨川的話時,眼神那般決絕?
她的眼神……那雙眼睛裡,不再有任何希望,只有破碎的痛楚,和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
顧矜明明知道,慶寧的情緒背後只不過是一些數字,是為了讓玩家們產生代入感的精心安排,可她卻無法忽視慶寧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裡燃燒著的,是一種無法抑制的痛,是一種被命運踐踏到絕境的掙扎。
她甚至能聽見慶寧心碎的聲音,直直撞進了她的耳膜,震得她渾身發麻。
為何她竟能感覺到慶寧撕心裂肺的絕望?
NPC,怎麼可能有感情?
熟悉的龍涎香味引入鼻尖,溫暖而沉鬱。
顧矜一愣,回頭只見蕭臨川,立在永和宮門外。
落雪了,他的身影被大雪勾勒得有些模糊,眼中卻是一如既往的深沉。還透出一抹疲憊,像是積蓄了太久的倦意,一瞬間泄露了些許。
「陛下……賢妃娘娘她……」。
蕭臨川卻只是笑了笑,壓低了聲音朝她溫柔說道:「不急,我們出去說。」
永和宮外,大雪紛揚,風聲卷著寒意拍打在車駕的簾幔上。車內卻溫暖如春,厚厚的帘子將風雪隔絕在外,燭火搖曳,映得兩人面龐明暗交錯。
顧矜和蕭臨川都沉默著,只有握在一起的手,傳遞著彼此的溫度。
蕭臨川的手指微涼,像是從未溫熱過,顧矜卻沒有掙開,只是輕輕垂下眼瞼,不去看他。
「我生母早亡,自幼便是養在太后膝下。」蕭臨川的聲音突然響起,低沉而緩慢,像是極累,又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太后雖嚴苛,但視我為親子。飲食起居,開蒙習藝,她事無巨細,盡心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