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空玄聽到他說「阿凝小心」。
阿凝……
他憑何這麼喚?
晏空玄側目,看到蕭長風當即起身接過她手中湯碗,視線掃過她手指,並無燙傷,又問她,「在想什麼出神?」
「沒什麼,快用膳吧,待會兒該涼了。」
方才分明有些不對,但她不肯說,蕭長風也沒有多問,只回頭朝著她將將望著的方向瞥去。
一行弟子正踏出拱月門,落在最後的那位身形頎長出挑,墨發高束,腳下一轉,腦後髮絲隨著紅色髮帶揚起。
他只來得及看到一截精緻分明的下頜,那人便越過石壁,身形消失。
玉纖凝俯身落座,衣料摩挲的動靜將他注意力拉回。
「阿風先前遇到的難題可解決了?」玉纖凝並沒有問具體什麼難題,只維持在朋友身份的關心。
蕭長風握著湯匙的手微微一頓:「沒有。」
「你都解決不了,那應當是十分棘手的問題了。」
「不能說是棘手,只是……」
「只是什麼?」玉纖凝下意識的追問,問完又覺得不該開口。
他若想說,她就聽著,但不想過於介入他的事。
如今關係有所緩和,但從前那句「雖成婚,但你我各不相干」還在她腦海中。
時時刻刻記著,不要越界。
蕭長風抬眼,靜靜凝了她片刻,什麼都沒說。
玉纖凝也長了個記性,日後他想說自然會說,沒有挑明的就不要追問,徒增尷尬。
她低頭默默用膳,不曾想半晌之後,蕭長風突然來了句。
「不知如何是好,進不得,退……又未免有些卑鄙。」
玉纖凝茫然抬頭,全然聽不懂他冷不丁說出口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好像是在說上個話題。
但還是雲裡霧裡,不懂什麼意思。
飯桌上又靜默下來。
蕭長風很少動其他的菜。閉關這些時日,他接近辟穀,已然習慣,只將碗裡的五色甜湯慢條斯理喝了個乾淨。
抬起頭,見玉纖凝還在吃著。
她胃口很好,這些年都是凡人身子,五穀少不了,如今靈力大漲也還是戒不掉。
他只小心翼翼看著,觀摩她長眉明眸,順延而下再至瑤鼻朱唇,連呼吸都不由自主跟著放緩,像怕驚走近在咫尺的蝶。
視線再一轉,又落至她鬢邊那鳳梧葉簪上。
從前不見面看不見,眼下看著泛黃髮枯的葉片邊緣,清晰又深刻的感受到時光已流逝久遠。
也清晰的知道,他朝前走了許久,將她孤身一人留在了原地。
耳畔仿佛又響起那稚嫩卻堅定的嗓音:「莫要丟下我一人……」
每一個字,都似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用力地烙在他心頭,控訴他的過往行徑,要他修了無情道逐漸冰冷的心滾燙到灼痛無比。
他當即收回視線,放在桌案下的手緊緊扣著膝頭,直將膝捏的痛了,蓋過心口的痛。
玉纖凝用完膳食起身開始收拾,他想幫忙,但不敢起身,怕她察覺他氣息神色異樣,怕她窺探到他的卑劣不堪。
只能在原位坐著,如處針氈,暗自煎熬地將心裡逐漸冒頭、卑鄙的想法壓下。
石桌收拾乾淨,等玉纖凝再端了解暑茶出來時,院內桃花紛落如雨,石桌前空空蕩蕩,已經沒有了蕭長風的影子。
心頭沒有失落,她只是悄悄鬆了口氣。
*
今天的日頭很漫長,漫長到讓人誤以為黑夜不會再來臨。
晏空玄布置著聖陰節裝點,一件還未完成,將手中活計扔下,扭身朝著陰涼的迴廊大步踱去,斜靠在木柱上,側目望著聖女院方向。
漆目沉沉,若有所思。
好半晌,他收回視線,閉目消解心頭煩躁。
亦不知是今天日光熾烤還是如何,不多時,他竟靠著木柱昏昏睡去。
「阿娘!」
穿著黑衣的少年手持利劍闖入宮門,身上大小傷痕無數,但眼底唯有喜色期許,看到紅毯盡頭立著的女人,黑眸似染了明珠碎玉之光,大步上前。
猶記得那日似走在荊棘林中,每一步都能牽扯到數道傷口,但眼下已然忘了。
久別得以再見,過往的疼痛便不過扶光吹雪,眨眼消融。
「我來帶阿娘離開厭惡的地方。」
他行至台階下,朝著台上的女人伸出手,身後追兵又趕來,雜亂的腳步聲仿佛踏的地面震動,但他渾然不覺懼怕,只是望著眼前女人,又將手往前送了送。
女人轉過身來,不是記憶中素白的長裙,錦衣華服,珠釵滿戴,廣袖下皓腕戴著一枚鎏金的鐲,上面刻著繁複的咒文,一瞬間晃了少年的眼,伸出的手遲疑地微微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