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老話說侄女像姑,晏平長開後,說不定她身上有我的影子。二嫂,你歇著, 我抱晏平出去,去給她爹看看。」飛雁有些失神地說。
丹穗點頭。
飛雁越發小心地抱起襁褓里的孩子,她開門出去,極為親近地喊:「二哥,快來看看你女兒。」
韓乙伸著手來接,眼睛卻順著門縫往裡看,「你二嫂呢?丹穗咋樣?我把辜大夫叫來了,讓大夫進去把個脈?」
有大夫看一看當然好, 飛雁把襁褓遞出去,看她二哥抱穩了,她回屋收拾收拾,再出去請辜大夫進去。
韓乙跟著一起進去,屋裡濃郁的血腥味熏得他頭暈,他頭一次對血的味道感到恐懼。
「丹穗……」
丹穗睜開眼,她沖他笑笑,「飛雁說孩子像你。」
「不要說話。」辜大夫出聲,片刻後,他鬆開把脈的手,說:「傷了氣血,要多休息多睡覺少費神,累了就睡,睡不著躺著也行,躺累了能起來走走。」
「好,我記下了,多謝大夫。」韓乙開口,他把襁褓里的孩子放到被窩裡,跟丹穗說:「孩子睡了,你也睡會兒,我送大夫出去。」
丹穗點頭。
聞姑婆這時來敲門,「雞湯燉好了,我給丹穗煮了一小碗雞絲麵,讓她吃了再睡。」
飛雁過去接過碗,碗裡雞湯清亮,不見油光,她沖聞姑婆感激一笑:「多謝你費心,把油湯都撇去了。」
聞姑婆聽慣了官話,雖還不會說,但大多都能聽懂,她驚喜道:「你也懂這些?」
飛雁端碗走到床邊,她放下碗扶丹穗起來,偏著頭回答:「我以前生我兒子,坐月子喝多了油膩膩的雞湯,奶水堵得擠不出來,最後還發膿了,看了大夫才曉得是吃得太補太油了。」
丹穗知道飛雁的兒子夭折了,但旁人不知,她擔心聞姑婆會多問,忙打岔說:「姑婆,這一碗麵就夠我吃了,剩下的你們分吃了,記得給你孫子也送一碗肉,天冷多補補。」
聞姑婆「哎」一聲,她關上門走了。
「飛雁,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吧……你這樣一說,旁人再好奇問起來,豈不是在你傷口上撒鹽。」丹穗遲疑地說。
飛雁搖頭,「二嫂你不知道,自我能記事,見到的慘事喪事太多了,金兵打秋風一樣年年去掃蕩村子,後來胡虜把金兵打走,胡虜也燒殺搶掠,死人太多了。我們逃難的路上,路邊倒的都是死人,最初見到的是老人和小孩的屍骨,走到洛陽,老人和小孩死絕了,又換壯年男人和女人倒在路邊,倒下去就起不來了。我兒子叫小寶,小寶死得早,反倒沒受多少罪,跟很多人比,死得早也算享福。你看看住在土堡外面草棚子里的難民,我覺得對他們來說,活下去更難更受罪。我要是沒遇上五弟,我真覺得不如死了,死了不受罪。所以啊,小寶夭折我不傷心,這世道,窮苦人生孩子就是帶孩子受罪,是造孽。」
丹穗不知道該說什麼。
「瞧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大夫剛交代不讓你費神。」飛雁打住話頭。
「我又不是瓷娃娃,什麼都聽不得做不得,大夫的話聽個三成就行了,我感覺我沒啥毛病。」丹穗不贊同她的話,「你也別在意,你肯跟我說這些,是拿我當親嫂子看,你樂意說我也樂意聽。你遭的這些罪我沒受過,跟你相比,我吃的苦頭不值一提,所以你不說我還真不了解。」
「都是受罪,還分什麼輕重。」飛雁輕嗤一聲,「不用安慰我,我都看開了。碗給我,你躺下睡吧,我二哥回來見你還醒著,要對我有意見了。」
丹穗不再多說,她精力不濟,腦子有些反應慢,說多可能錯的多。
飛雁等丹穗睡下,她下樓去吃飯。
「飛雁姐,我聽說二嫂生了?」魏丁從土堡外走進來,他手上拎著一個裝炭的竹筐,腿上半截褲子濕漉漉的。
很驚奇,飛雁發現她此刻見到魏丁,心裡毫無波動,眼清目明,對上他的眼睛也沒有迴避。
「早上天亮那會兒生的,生了個小女娃,我看她長得像二哥,不過二嫂說也可能像我……」
「可不能像你。」魏丁脫口而出。
飛雁咬牙,她伸手指他,「你說什麼?侄女像姑怎麼了?」
魏丁瞟她幾眼,意味深長道:「晏平要是跟你長得像,二哥該急死了。」
「不止二哥急/吧?你跟大哥不急?」飛雁翻白眼,「等著吧,過兩年我生個像我的孩子,讓你們急去吧。」
魏丁一僵,他目光發愣地盯著她。
「我有三個兄弟,我的孩子有三個舅舅,不管我嫁個什麼男人,我和我的孩子都不會再受苦受欺負。」飛雁繼續說。
「我們不是說……」
「五弟,我怕的是苦日子,怕的是嫁個擔不起事還折磨我的男人,不是怕嫁人,也不是怕男人。」飛雁斂起笑認真地說,「五弟,你護了我三年,眼下又遇上大哥和二哥,照顧我的責任他倆也有份,你可別再全攬在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