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會兒瓷瓶斜倒,枯枝從瓷瓶里甩脫了一半,只留著一截根莖在瓶內。枯枝旁墨碟傾灑,濃稠的墨汁洇了半邊紙,正在往枯枝下擴散。
「沒扶穩,不小心碰著了。」謝以解釋道,從官周背後走過來,坐回了書桌後。
官周想起來在門外聽到的脆響,大概就是瓷瓶倒的碰撞聲。
他把手裡的碗放在乾淨的桌角,冷著臉對著謝以說:「你還坐那幹嘛,沒看見墨往你那流?」
謝以本是想扯幾張紙簡單擦一擦,聽這些話抬頭看過去,眼見著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摸上了腕子,繼而往上一推,將袖口撩至了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你這是……?」謝以看著他的動作,有些意外。
最後一次做好事。
官周臭著臉想。
這一桌子的狼藉,還不是得等陳姨來收拾,弄了半天,還要陳姨上來的話,那他豈不是白來一趟。
算了。
送佛送到西。
官周手已經拿起抽紙了,下巴衝著不遠處的沙發揚了揚,沒好氣地開口:「滾過去吃飯,我還得把碗帶下去。」
謝以輕笑了一聲,沒說話,聽著大少爺的指揮起身坐到了沙發上,一邊喝粥一邊遠遠地望著他的動作。
謝以本來以為,官周平時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貴主兒,可能來給人送送飯已經算得上是紆尊降貴了。但看他收拾的動作行雲流水,做事細心熟練,甚至連枯枝上零星的墨跡都沒忘了沾了水擦乾淨,倒讓謝以有些訝異。
「經常做家務?」謝以問。
官周瞥了他一眼,言簡意賅:「沒。」
「那怎麼這麼熟練。」謝以好像對某人不想搭理他的模樣渾然不覺,含笑接著問。
「有……」
有一段時間經常做。
官周下意識就想回答,但是話到嘴邊又好似想起了些不好的回憶,眉尖微不可察地擰了擰,又馬上收回了話音,改口道:「關你什麼事。」
他把枯枝往瓷瓶底壓了壓,凌亂的桌面被他恢復了第一次看見時齊整的樣子。官周抽了幾張紙,細細地擦指縫裡沾染的濃墨,走到離謝以最遠的沙發邊角坐了下來。
謝以望過去,就見著這小孩像是在躲什麼窮凶極惡的洪水猛獸一樣,離得他有小半個房間遠,變扭地偏著頭望向書桌後的落地窗外。
官周此刻的確變扭,干坐著覺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怪就怪他下來的時候有點著急,忘記把手機一起帶上。
這屋子裡安靜得過分,姓謝的吃飯也沒什麼聲音,他背著身子還可以感覺到有人的目光從背後似笑非笑地望過來,讓他覺得自己像動物園的猴子。
看個屁。
官周心說。
但是這話說不了,因為他也沒回頭,但他就是感覺到了。
說實話,官周雖然性子又冷又獨,看上去和熱鬧半點關係都沒有,但他實際上是沒怎麼清靜過的。
在家有絮絮叨叨永遠不會冷場的官衡,在學校有沒事找事嘴一刻不停的周宇航,哪怕他不用回話,這兩個人都能左臉和右臉說到天荒地老,所以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和人這樣獨處一室裝啞巴的尷尬了。
他有點後悔在這裡等著,就該讓謝以吃完放門口,等估摸著時間再來收。但是現在肯定不能退,這個時候退了,就好像誰先動誰就輸了一樣。
官周咽了咽口水,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覺得屁股底下安了針氈。
他以前看到過一篇帖子,說人在感到尷尬的時候會有一些無意識的小動作,比如摸鼻子,比如眼睛亂瞟,比如扣手。
他快把落地窗望出洞來了又突然意識到這種行為太傻逼,像關在籠子裡的鳥一樣伸長脖子,於是又收回眼神,低下頭去擺弄自己瘦長的手指。
食指指側還有塊沒擦乾淨的餘墨,那塊小小的墨漬很淡,被紙巾蹭掉了大半,現在只剩一點點鉛灰色的影,浮在官周淨白的皮膚上,顯得突兀無比。
他望著這熟悉的顏色一頓,身軀一瞬間有些僵硬。
這樣的顏色泛著一股枯朽的死氣,像命不久矣的病人的臉色。
配著凹陷的眼窩臉頰,突出的顴骨,渙散的瞳仁,和怎麼也抬不起來的手指。
那時候官周剛上初中,個子還沒抽條,一雙金貴的少爺手除了寫字留下的筆繭,可謂是乾乾淨淨,什麼多餘的都沒有,漂亮得能去當手模。他每天最大的煩惱頂多是明天穿哪件衣服帥一點,和今天被迫收下的情書要怎麼給小姑娘一個不傷人的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