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總是笑吟吟地站在門口等他放學回來,接過他的書包順手往書包側兜一摸,總能摸出幾張包裝精緻的散著淡淡香味的粉色信紙,然後打趣道:「我們家小周這麼受歡迎,今天又收到了同學的小禮物。」
官周經不起玩笑,臉唰唰地泛紅,那抹紅能從臉頰爬至脖頸,悶著腦袋眼巴巴看著開玩笑的人,誓有一種「你再說我就把自己憋死」的意思。
媽媽就會忍俊不禁地揉揉他的腦袋,推著他的背帶回屋子裡,然後下一天還是一模一樣的動作和話術,逗得官周像煮熟了的蝦。
女人的笑永遠是像蘊了日光的泉水一樣,溫柔又軟和,飽滿的臥蠶伏在眼下,一雙眉目笑起來彎得像月牙,配著嘴角邊深深的兩道長窩,像一陣暖洋洋的風。
官周明明可以在回家路上的最後一個拐角,就偷偷把信紙拿出來轉移陣地,卻還是老老實實地放在原地,每天接受他媽的揶揄。
可能就是想看看這樣的笑。
但是還是沒留住。
後來也再沒看到過。
女人像腐朽的枯木,灰敗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她的頰肉深陷,平時正常說話都會帶起嘴角的窩,那時的臉上只能看得見緊貼著骨骼,描摹出冷硬輪廓的灰白皮膚。
她虛弱到連說話都是一種消耗,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幾乎連指頭都動不了,呼吸近乎沒有起伏。大多時候,走廊上路過探病的人,只能通過隆起的被子看出來這床上有個人。
官周在那段時間學會了很多,起初鋪個床都不會,煮個雞蛋能把鍋燒黑的小少爺,到了後頭能親手做一份豐富的藥膳,推拿按摩比多年的護工還要熟練準確,並且從不叫苦叫累。幾個月的時間,光滑的手上驟然生出了厚繭,也一聲不吭。
但即使是這樣,也沒有留住想留住的人。
……
「小孩……」
「小孩?」
官周望著手的時間有點久,恍惚間聽到謝以連著叫了他好幾聲才反應過來,回頭望過去,蹙了蹙眉尖:「幹什麼?」
「你在想什麼?」謝以那雙狹長的眼睛望著他的眼,眉梢微微下壓,好像能透過他的眼睛猜出來他在想什麼。
「我媽。」
官周還沒緩過神,此刻渾渾噩噩的,脫口而出就把真實想法說了出去。說出去後立馬覺得後悔,舌尖抵在齒間被咬破了一小塊肉,疼得吸了一口涼氣。
謝以沒想到他會給這麼個答案,這一下讓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對官周來說本就是很隱私的事情,特別是謝以的身份還是他後媽的弟弟,怎麼來說這個話題都太過越界了。
官周口腔里泛著一股濃厚的鐵鏽味,他咽了咽口水,看著謝以怔愣的模樣,說不出來是該不高興,還是該有一種惡劣的壞帶來的爽。
就好像將自己心裡的刀突然拔出來戳了個討厭的人,哪怕這個人實際上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因為血緣關係被連坐了。
謝以動了動嘴唇,好像是想說點什麼,但官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姓謝的來安慰他。
「你的鳥找到了麼?」他偏開了頭,生硬地扭開了話題。
「什麼鳥?」
官周把食指上那點墨漬徹底蹭乾淨,頭也不抬:「你說什麼鳥?昨天飛我陽台的鳥。」
謝以懂了:「找到了,籠子裡呢。」
「哦。」
官周一點也不想跟他多聊,看著他把最後一口粥喝完,接了碗轉頭就走,關門前還不忘威脅道:「那你今天晚上就別來煩我。」
謝以挑了挑眉,繼而門口傳來「砰」的一聲響,倉促得像逃竄一樣。
官周走到樓梯口就見著陳姨站在門口往上張望,陳姨看他臉色不正常,探著腦袋問:「怎麼了?他不吃嗎?」
官周搖搖頭,快步下樓把空碗遞過去。
「呀,今天竟然吃完了。」陳姨看著碗很驚喜,自顧自地嘟囔,「是不是小以今天還行,不算那麼難受。」
官周完成任務立馬就要撤退,聽到這話還是腳步一頓,沒什麼起伏地扔了一句:「也沒,備著藥吧,看上去不像個活人。」
陳姨「哎喲」了一聲,教育某個說起話來總犯讖的小孩:「怎麼這麼說話,那是你舅舅,說話要講忌諱的,有些話不可以說,特別是對親人。」
官周心說哪門子的舅舅,輕飄飄地丟下句:「我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