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周一直都知道官衡是愧疚的,對方自覺虧欠,或許是對自己生意上過家門而不入的忙碌,或許又是對不顧他的感受和謝韻結婚這件事,又或許是其他。
但官周怪不了他。
因為那些難熬的日子,不止他一個人難捱。
全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互相扶持、相依為命。
那段時間,官周每天三點一線的,家——學校——醫院,只在路中的公交車上能闔幾分鐘眼小憩片刻。
而官衡也不比他少。
他爸現在的頭髮是定期染黑的。
官周親眼看著官衡在三十多歲的年紀里,一夜之間,從前濃密油亮的一頭烏髮,忽然年過半百一般花白一片,亘生了數不清的白髮。
因為手上的都是不動產,可流動的現錢不夠,他聽到過官衡一個一個電話孫子似的求爺爺告奶奶。
—「孫總,我這個項目的錢可以提前預支出來嗎?我太太生病了,實在是急著用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餵?莊主任是嗎,我前兩年在您這投了個項目——不是不是,我不是來問結果的,我是想說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把這筆錢退出來?我不要利息,就本金就行,麻煩您了,謝謝謝謝。」
……
也看到過他站在病房門口,隔著門上的玻璃板,看著病床上形銷骨立的人,強咽著聲音泣不成聲。
最後宣告最後結果時,這人明明自己就快繃不住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不消倒在地上,臉和眼眶都憋得通紅,卻還故作堅強地跟他說:「別哭,你媽叫你不要難過,她只是換一種形式陪著我們,我們別讓她擔心。」
所以哪怕後面發生了再多事,官周也沒辦法理所當然地責怪官衡。
他的確盡力了,他的確,做到了最好,了無遺憾。
官周不知道要怎麼回復他。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已經習慣了將那些情緒或是想法都放在心裡自我消化,沒有人戳破,那麼就可以繼續相安無事,恍若什麼事都沒有過一樣。
太多年沒有和官衡交心地談一談,平常見面又少,突然這麼嚴肅正經,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他想了想措辭,最後只是,以最簡單平常的方式回復,給出最明了直接的答案:「誰怪你了?稱不稱職,不是得我來說麼?」
少年的眉眼依舊冷淡,看上去一副不耐煩且涼颼颼的樣子,說出的話卻彆扭裡帶著認真:「我沒說你不稱職,那就還算是稱職。」
官周愣了一下,看著看著,然後眼眶更紅,破涕為笑了,一掌拍在他背上:「臭小子,我是你老子,你想給我當老闆呢?!」
他不禁咧著嘴笑罵了一句,擰開把手,推著官周進包間。
包廂空間不大,燈光是烘托氛圍的昏黃,裡面只坐了謝以謝韻,圍聚著中間一張圓桌散坐著。
桌上已經上了好幾個菜了,騰騰地冒著熱氣。
官衡自覺招呼道:「小周,坐,你跟小以舅舅最近關係好,你們坐一起。今天就是我們一家人一起吃個飯,給你正式過個成人生日。」
官衡摁著官周坐下去,自己挨著他坐到另一側:「我們好像還沒這樣坐在一起吃過飯呢,小以上次說等你下山請你吃飯,我可沒爽約吧。」
謝以笑笑:「對。」
「我們先碰個杯吧,慶祝我們小周今天開始就正式邁入成年人的行列了!」
大家站起來碰杯,只在官周拿起杯子等著官衡把酒水傳遞過來時,身邊人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瓶牛奶送到他面前。
「雖然成年了,但是有些事是不是還得慎重一點?」謝以在他身側開口,聲音有些懶。
官周瞥他一眼,然後故意作對似的,不等官衡倒完,直接站起來把桌邊上另一瓶沒開瓶的酒拿過來,撬開瓶蓋倒了滿滿一杯。
「欸,你這孩子。」官衡看著稀奇,又很少在他身上看到性子這樣外露的模樣,「剛說你成人了,就迫不及待想做點大人的事了是吧?也好,今天不磨嘰你,你就怎麼開心怎麼來。」
官周眼也不眨,在某人的注視下直接悶了半杯。
謝以氣笑了,無可奈何地收回了眼。
酒過三巡,官衡開始上臉,酒酣耳熱,本就多的話變得更多。
昨天仿佛還不過膝蓋高的兒子,現在已經要他仰著腦袋望了,心中感慨萬千:「十八歲是一段路的終點,更是新征程的起點,你會擁有更多選擇,是好是壞你都要開始自己承擔。爸爸相信你,像爸爸一直說得那樣,我兒子是有大作為的人!」
官周跟他差不了多少,像他爸一樣都是容易上臉的人,不過官衡是真醉,而他清醒得很。
食指高的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杯底的殘酒順著晃動打散成幾串大大小小的水珠,又聚在一起,光暈融化在內,某些角度熠熠地閃著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