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冷的陶瓷杯在手裡輾轉兩圈,官周傾身去撈酒,指尖還差毫釐就碰到,近在眼前的酒瓶突然被另一隻手搶了,就地拿下餐桌放到腳邊守著。
「還喝,想睡在這了麼?」
官周抬眼望過去,剛才零星的殘酒仿佛覆在了謝以那雙眼睛上,清亮又朦朧,像映著月光的一汪湖泊,蘊著很分明的擔心。
他毫不客氣道:「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我事了。」謝以不惱,笑著指了指臉紅脖子粗的官衡,「你爸這樣子應該背不動你,你可能得趴我背上回去了。」
「……」
官周別開了臉。
「生日呢,開心點。」謝以靠在椅背上,溫平地看過來,笑意淺淡,「我明天就走了,你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杯壁的涼貼著滾燙的掌心格外冷。
官周握緊杯身,他想說是你自己要走,想說你也可以不走,但是話音出口,卻是一聲平仄的、沒有起伏的:「幾點走。」
「下午吧,讓李叔開車過來接了。」謝以說。
官周低悶地「哦」了一聲。
他們兩個人的氣氛又開始變得怪異,與旁邊大著舌頭喝上頭了的官衡截然不同,仿佛隔了堵空氣牆,將不大的空間劃作兩塊。
靜了片刻之後,官周忽然覺得方才囫圇下肚的酒沒滋沒味,既不解渴,也不醉人。
他垂著眼將酒杯隨便地扔在一邊,打算出門透口氣,一抬頭,一直安安靜靜看著他們的謝韻正往他這走。
「小周。」謝韻越過謝以,手裡端著杯子徑直過來,「生日快樂。」
杯子低懸前遞,是一種小心的示好,又帶著瞭然的真誠。說多了便顯得虛假,明明涵養深切,最後卻只是真摯地又重複了一遍:「生日快樂。」
這是她的善意,也是一種試探。
這些年他們的關係日漸平緩,有時候甚至給人一種真是一家子的錯覺。
只是這樣的關係一直被籠罩在窗戶紙之下,不到捅破的那一步,沒人知道真實的景象到底怎麼樣。
包廂里頃刻間安靜,就連官衡都像突然舌頭打了結,突然就沒了聲音,被嚇得醉意都少了一半。
官周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謝以,謝以沒看這邊,低著頭撥弄手機,眼皮都沒動一下。
他分明知道,但凡他看過來,哪怕只是眼神表達一點想法,說不準就能讓官周看在他的份上,考慮試著和謝韻共處。
但他沒有。
完完整整的選擇權,不受任何人干擾的選擇權,在官周手上。
要怎麼做,只看他自己,只遵從心意。
空間內氣氛變得焦灼,少年低著頭握著杯子遲遲沒有動靜,謝韻目光一點點黯淡,就在官衡看不下去,準備圓場時,少年淡淡地開口了。
「遞一下。」
官周看著他爸說。
「哈??」官衡呆了。
官周沒有耐心地重複了一遍:「遞一下酒。」
「噢噢,來來。」官衡受寵若驚,睜大了眼睛,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忙不迭地把手邊剩的半瓶酒遞過去。
這一幕,他從幾年前就開始等,等了這麼多年了,本以為以後最多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地過,卻不想在今天竟然有了轉機。
誰不想一家子和和美美,誰願意夾著尾巴在中間裡外不是人,官衡像是霍然被一個大獎砸暈了頭。
謝韻指尖有些發麻,她呆滯地看著官周接過酒瓶,倒酒,碰了一下她的杯子,然後薄薄地抿了一口。自己卻恍惚地僵著手,愣在了原地。
官衡在一旁看著急得擺手,見謝韻遲遲沒有動作,按捺不住上前熱場子道:「生日快樂生日快樂,你謝阿姨早就惦記著你生日了,半個月前就跟我打電話讓我記得請假。我總是不在家,你們兩個待在江北互相照應,現在小周越來越懂事,咱們家也越來越好,這日子指定蒸蒸日上。」
謝韻被他喊回了神,連忙抬起杯子喝了一口,眼睛泛著熱意。
官周偏著頭,話音從齒縫裡擠出來,每個字都像有人架著刀在他脖子上逼:「……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