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蒼狗,物是人非,舊人一場空。
林伯說得沒錯,只有他還留在原地,只有他還在不斷地將那些過往來回翻閱,耳提面命地生怕自己忘記。
只有他珍視。
官周空恍地離開巷子,看著外頭街道的車水馬龍,胸腹中的空氣仿佛要抽離,悶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走上橫亘馬路的天橋,像一個溺水的人,條件反射地往高處爬,握著冰涼的欄杆喘息不止。
眼睛裡像是裹進了粗砂,磨得眼瞼鈍痛,眼眶滾熱。
如果換一個人,官周的反應也許不會這麼大。
可是這個人是謝韻。
他怎麼能,那麼快地接納一個登堂入室、虛偽兩派的女人。
當初官衡單位和醫院兩頭忙不過來,這位謝女士自稱是官衡多年的好朋友,自告奮勇地來幫著照顧他媽媽。
官周還真以為這份情誼雪中送炭,對她滿腹感恩,一度能認她做乾媽的程度。
如果不是那天謝韻和官衡在熱水間說話被他無意中聽見,他還真要以為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好的人,不計回報地伸出援手。
「你回去吧,我今天請了半天假,我留在這裡照顧就好。」
「沒事,我回去也沒什麼事。雲姐上午狀態不太好,你一個人和小周可能忙不過來,我再待一會兒吧。」
「小韻,你沒必要這樣。當初你要出國,我們分手,我沒有怪過你。現在我們也各自往前走,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些事情應該向前看。」
「向前看,為什麼已經不用的電話卡還能打通?為什麼我送你的手錶還在帶?你向前看了!?」
長久的沉默後,女人又說。
「那你考慮過,雲姐這個狀態繼續下去的話,你一個人,能照顧好小周麼?」
「……」
人真複雜。
哪怕躬身病床,憔悴不安,日日夜夜的擔心和難寐都是真的,卻還能從填滿了的時間裡抽出絲縷,來滿足高壓之下的低劣。
多可笑。
前女友主動照顧現任妻子。
他以為雪中送炭,原來也另有目的。
最後竟然還理直氣壯地以他的名義,為隱於人下的苟且做藉口。
所以他媽媽算什麼?
被人糊弄在鼓掌中,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前女友天天以朋友為名出現在面前,還要不明就裡地對人心懷感恩?
或許這件事說到底,在法律效應期間他們沒有越界,一切都是合法合規的。
但情理上,真的沒有問題麼?
反正官周不接受。
官周睜著眼睛,看著天橋之下的車流奔涌而過,天橋在半空中空曠屹立,來往的風沒有阻擋地在耳畔呼嘯,吹得他眼睛又干又疼。
他卻像沒有知覺一樣,半分鐘也不閉眼,只是一動不動地望著虛空中某個點,像瞳仁上罩著的一層薄薄的透明玻璃,悄無聲息地分迸出裂痕,又碎成許多片。
他有些站不住腳,腿像觸電了一樣,從小腿開始一陣一陣地發麻。緩緩地順著欄杆蹲下,肩胛撐起單薄的衣料,骨骼的線條硬澀流暢。
他聽到背後有人在叫他,聲音很輕,生怕驚擾:「小孩。」
官周惘然地眨了一下眼,懷疑是錯覺,然後又聽到一聲更清晰更顯著的「小孩」。
他回頭,看見那個最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你……」
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
你怎麼找到我的?
你不是,要分開嗎……
這麼多個問題,可是說到嘴邊,他卻選了最不中聽的一句話,牽起的笑嘲諷:「恭喜你,你要有親外甥了。」
謝以看著他,從不蹙起的眉尖此刻緊皺。
他曾無數次地逗他、想他笑。
卻從沒想過,有一天看到他笑,會這樣刺眼。
會讓他看得心疼。
官周那雙眼睛被風吹得很乾很乾,沒有一點濕,或許是酒意未銷,脖頸臉頰的紅仍未褪卻,連帶著眼尾也緋紅一片。
像是在對峙,他豎起一身尖刺。
一半刺別人,一半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