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破皮肉的「噗」聲響了好幾次,待到地上那攤可以稱之為人的東西徹底沒了動靜,女人才行屍走肉地扭過頭,乾枯的目光鎖住角落裡的他。
那是謝以現存記憶里,關於媽媽唯一還能回憶起的聲音。
是一種糜爛的絕望,麻木到哪怕語調顫抖卻一字不頓。
「解脫了、解脫了……媽媽帶你走——你一個人過不了的、這裡太可怕了……你跟著媽媽走,陪陪媽媽,跟媽媽一起走……」
他靠在粗糙的磚牆上,氣息奄奄,緊把著自己濕乎乎的手腕,那裡汩汩地往外更新著粘稠的液體。恍惚之中,尖銳的警笛聲從難得大開的窗戶透進來,由遠及近,劃破天際。
再之後,周遭住戶路過時,會或八卦或憐憫地指著這家已經空無一人的房子,連連搖頭嘆息:「你說活下來的那個小孩?爹媽都死了,又不是本地人,連親戚都找不到,當然是送去福利院了。」
這是謝以第一次主動和官周提起自己的過往,明明關係這麼親昵,但是實際上真正盤下來,滿打滿算認識也不超過半年而已。
官周本以為這種沉重的事情,這種藏在內心深處不與人知的事情,或許得留到之後,留到再正式一點、更親近一點,才方便提及。
卻不想謝以就這麼風輕雲淡地跟他說了,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仿佛他自己只是局外人,並且早就準備好了把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坦誠於他。
官周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表情,看不出什麼異常,一時間失去了語言系統,想說點什麼,但聲音澀然地梗在喉嚨里,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第二天一早謝以就出門了。
不過這次出門之前有人守著點,堵在了門口,一臉「順便」地幹著聲音說:「我今天比較閒,可以陪你那麼一下。」
謝以掂量了一下昨天在書桌上看到的高高一摞卷子,無比真誠地回應了一句:「嗯,閒到晚上哭著回來補作業的那種閒。」
……
官周繃著臉,掰著門沿破罐子破摔:「反正我已經在這了,你要不要吧。」
對於這個人,謝以就沒有不要的道理。
總之,本來一個人的行程上,最後還是附贈了一個小的。
謝以這一趟去陵園無非就是簽一簽字,辦一辦手續。
西郊陵園官周不是第一次來,很多年前他就來過,江北幾個稍微大一點的陵園他全都親身考察了一遍,差點選了西郊。結果因為東郊那塊兒緊挨著大江,環境比較好,所以又改了譜。
因為搬遷的事,往日人丁零星的陵園辦事處這會兒人很多,辦公室門口排了長隊,好在效率高,大多五六分鐘一個人,簽好了字就下一個,十幾分鐘內切了幾波隊。
謝以進去簽了個字,沒一會兒就出來了,往門口三三兩兩的人群掃了一圈,一眼找到那個遠離人群蹲在林蔭處的人。
除了他之外旁邊還站了個人,謝以認識。
今天日頭高,官周特意找了個陰涼的地方等,背靠著一棵蔥蔥鬱郁的槐樹,旁邊是方方正正的保安亭。
看門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大爺,縮在保安亭里露了個頭,滋啦一聲推開了官周頭頂的玻璃窗,探頭往下看:「小伙子,等人?進來等不?」
屋子裡面開了空調,窗戶一推開就帶著一縷冷空氣,官周后仰腦袋和他對視了一眼,又眯著眼望向辦事廳的方向,怕謝以出來找不到人,拒絕道:「不用,謝謝。」
大爺:「進來坐會兒唄,蹲這門口多難看啊,你看像不像那什麼。」
……
官周很瞭然他說的是什麼,撐著腿站起來,換了個姿勢:「不用。」
「怎麼那麼犟嘞。」隨著一聲拔栓響,門從裡面推開,大爺走過來,套著一件精神的黑皮,手裡還像模像樣地杵了根甩棍。
他遞給他瓶礦泉水:「來喝口水。」
官周睨著他,沒接。
「你這是什麼意思?」大爺瞪著雙眼睛,「不進屋就算了,水都不能喝一口啦?」
官周直截了當:「你是不是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