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學坤更老了,也更膿包了,佝僂著身子比老人還像老人,「都好、都好。」
林向北轉而去洗手間,擠了一大坨清潔劑拿著硬刷子清理棕紅板磚上的污垢,林學坤唯唯諾諾地走到他身後,「向北,我想,我現在情況好多了,要不我出去找個工作?」
林向北猛地回過頭,「你能不能給我省點心,醫生說了做完手術至少休息半年!」
一見到林學坤畏畏縮縮的樣子,他好像過度充氣的氣球砰地炸開,啪嗒一下將刷子丟在滿是刺鼻藍色液體的地面,「現在我還有辦法,但你要是再進手術室,我是一分錢都生不出來了。」
他重重地關上門,靠在薄薄的門板上大口喘氣,吸入太多廉價清潔液的氣體,嗆得嗓子都有灼燒感,擰開水龍頭又蹲下來機械地刷洗地磚。
林學坤好像在外頭敲門,他當作沒聽見,把水龍頭擰得更大用水流蓋過耳邊其它聲音。
是,他確實跟林學坤沒有太多的父子親情,但林學坤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僅存唯一的親人。
歸根到底,是林向北太害怕只剩下自己。
作者有話說:
小北(不良少年版):大大的老子討厭上班,小小的老子不想讀書。
第5章
深市最繁華的CBD商業高樓林立,精英雲集,君平律所事務所總部坐落在商圈中心的摩天大廈,從最高處的雲端俯瞰花天錦地的深市,整個城市的脈絡仿佛盡在掌心。
「賀律師,早啊。」
工位的律師助理跟從走過公共辦公區域的賀崢打了聲招呼,他略一頷首,走出幾步旋身說:「把上周沒有溝通的案件和當事人溝通清楚,還有,讓你準備的兩份起訴狀在中午十二點之前交給我。」
得到「好的」的回覆後,他擰開辦公室的門,開啟新一周的工作。
君平律所凡合伙人及以上級別都有獨立辦公室,賀崢將百葉窗唰的拉上去,把堆積在桌面和櫃檯的卷宗簡單地進行整理,角落的小木桌因擺放資料太多隱隱有被壓垮的跡象,木板微微變了形,賀崢好心地搬出一部分給它減重,粗略估計還能撐段時間再退休。
他到深市不滿三年。
賀崢是全國法學專業排名第一院校的研究生,此前幾年都在北市跟著器重他的恩師學習,接手的第一個案子打了個開門紅,此後更是一連拿下五城,在新一批的年輕律師里小有名氣,前途光明。
然而就在他的事業步步登高時,他卻決心辭別恩師回南方發展。
他的履歷漂亮,又得恩師推薦,順利入職君平律所,起初一年發展略顯吃力,直到他接手了一樁極為棘手複雜勝率低的金融官司且堪堪險贏。
這場官司是他職業生涯的轉折點,不僅賺到了人生真正意義上的的第一桶金,往後的委託更是源源不斷,直到今年年中因創收達標轉為律所合伙人。
賀崢的晉升速度之快很引人艷羨,不乏有同事當著他的面誇他運氣好,他對此從不置可否,但若是旁人知曉他是如何才走到今天,大概絕不會將「運氣」兩個字跟他扯上聯繫。
遇到林向北已經是上周的事了,過去的幾天他為了準備近期開庭的案件材料加班加點異常忙碌,眼下好不容易有空閒的時間,刻意被他忽略的林向北簡直比狡辯的被告人還狡猾,得空就往他腦子裡鑽。
為了避開你不惜辭職,還想他幹什麼?
然而人就是這點不好,越不讓幹的事越想干,越是不想就越是想。
林向北面色肉眼可見的病態蒼白,眼睛裡縈繞絲絲縷縷憂鬱的樣子跟他記憶里的爽朗少年大相逕庭,在整整十年了無音訊的日子裡,林向北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賀崢靠在椅背上,緩緩閉住了眼。
時光回溯,是從高二下學期開始,他時常能在校門口見到跟所謂社會人士勾肩搭背的林向北,一群人聲勢浩大得像皇帝出巡,外套不好好穿,故意敞開拉鏈,裡頭的校服短袖解掉兩個扣子,露出一小截突起的鎖骨,面對形同虛設的紀檢委員,神情倨傲而囂張,大搖大擺地走進校門。
有凶神惡煞的保護神看著,沒人敢攔他。
賀崢當然聽說過林向北的「美名」,小綠毛龜的稱號打小就扣在了他腦袋上,雖然沒必要較這種聽起來很可笑幼稚的勁,但比起賀崢小殺人犯的頭銜顯然略輸一籌。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賀崢和林向北的成長軌跡幾乎重合。
賀崢的母親在他三歲時因病離世,他的父親賀建偉是建築工人,在他十歲那年,賀建偉前去拖欠工資的工地討薪無果反被唾罵一番,爭執期間頭腦發熱竟拿鐵鍬一下下敲在負責人的後腦勺,等他停手時,負責人迸了一地腦漿和血液,早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