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崢喝過咖啡提神,沉聲說:「昨夜睡得比較晚。」不單一夜,事實上他這種症狀已經有一段時間,但他並不打算接著這個私人話題,問,「當事人還沒到嗎?」
拎著一袋子資料的助理答道:「已經在路上,快了。」
幾人邊說著邊往裡走,賀崢從不打沒有準備的仗,在開庭前跟張筱敏把整個委託的案件再次捋順了一遍,他們分析過對方律所的打法,反之亦然,一行人在法庭外打了個照面,氣氛相當的緊張。
這個案子涉及的細節繁瑣,賀崢和張筱敏好幾個月連軸轉,未必有十全的把握,因而都不敢掉以輕心,畢竟在法庭上再怎麼唇槍舌戰、舌鋒如火,也要講究證據依據,空口白牙那是胡攪蠻纏的做法。
兩個多小時一晃眼過去,接下來只等待判決結果。
張筱敏長鬆一口氣,邊收資料邊悄聲說道:「穩了。」
賀崢附之一笑,與當事人到一旁復盤整個流程,等到離開法院,已接近正午。
高強度的精神集中使得他感到些睏乏,他婉拒了對方一同進餐的邀請,準備回家小憩,與張筱敏等人道了別。
今日的陽光頂好,暖洋洋地灑下來,街道像鋪了金燦燦的毛絨地毯。
深市的綠化做得很不錯,隨處可見生態公園,臨近法院就有一個,賀崢決計先享受一會兒暖陽,沿著公園的入口往裡,繞一圈正好回到停車場。
周末,公園裡滿是露營放風箏的家庭,不乏牽著手兜圈兒打發時間的情侶。
賀崢一個人慢悠悠地步行,避開正在玩皮球的蹦蹦跳跳的小孩兒,左拐進一條陽光曬不到的小道。
前頭的木椅坐著一對青年男女,女人穿著白色的羽絨服和窄口牛仔褲,留一頭黑長的頭髮,一側自然地垂下,一側掖到耳後去,抬著臉在吃缽仔糕,她身旁的男人,應當是她的男友,正半挨在她的身上,笑眯眯地說些什麼,勾得女人捶他的手臂一下。
單論這個畫面,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對年輕情侶,在一個陽光大好的日子結伴同行。
但賀崢看清了男人的臉——林向北口中的對象,阿傑。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靜靜地望著江傑和女人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地分食糕點。
賀崢的神色很平淡,五指卻不自覺地攥了攥,感到可笑和憤怒,因林向北的識人不清、遇人不淑,他那麼拼命地在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工作,竟是為了這樣一個不珍惜他的男人而無條件的付出?
賀崢的第一想法是上去詰問有過一面之緣的江傑,再向女人揭發他出軌的醜事,不讓這世間再多一個受害者,可只是很短暫的一瞬,也許只有零點幾秒,他心裡陡然地冒出另一個念頭。
他靜立了會,悄然地拿龐大的樹幹做遮擋,將江傑和女人親密的舉動一一拍攝進手機里。
在草地上放風箏的小孩兒好奇地張著一對眼睛盯著他,大概在學校受過教育,很不贊同他偷拍的行徑似的,蹬蹬蹬地跑走了。
賀崢卻面不改色,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任何不妥——儘管他的職業道德告訴他,侵犯他人的肖像權是違法行為。
賀崢是一定要告訴林向北這樁意外發現的。
以什麼樣的方式?簡訊、電話?
似乎都不能正面感受到林向北的情緒,那就只剩下見面這一個選擇。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相識一場,當他 好心地日行一善。
風帶著暖陽呼呼吹著,賀崢這場日光浴曬得通體舒暢,疲憊的大腦像做了一次絕佳的療養,感到莫名的愉悅,嗅著清新的空氣和帶點腥味的草香,連原先有些乏沉的腳步都變得輕快。
驅車回家的路上,車內電台舒緩的音樂像水一樣在車廂里遊走。
賀崢聽歌的時間不多,獨處時為了打破冗長的寂靜,偶爾偏愛播放些輕柔的調子。
潺潺的音樂里,他回憶起他這些年來的情感經歷。
賀崢談過兩段戀愛。
在北市的前兩年,他總會托小姨打聽林向北的去向,第三年、第四年,他尚存哪一天有則電話來告訴他林向北已經回到荔河的希望,到了第五年,他終於逐漸接受可能跟林向北永別的事實,用一夜的時間開始學著放下,甚至嘗試用新的戀情去蓋過舊的情感,結果卻拖進來一個無辜的第三者。
是小他一屆的學弟,有一雙大而亮的眼睛,渾身蓬勃的少年氣。
對方隔三岔五約他吃飯,明眼人都能看出其對賀崢的心思,賀崢從不挑破,也不拒絕,只是常常凝望著對方的眉眼,造成一種兩情相悅的錯覺,他不出預料被表白,考慮了一個晚上,答應了對方提出的交往。
這段關係不咸不淡,相比學弟的熱情,賀崢的態度要顯得模稜兩可許多——在這方面,後來對方評價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冷暴力狂。
賀崢很忙,忙著上課、忙著實習,能分配給學弟的時間極少,就算見了面,也是對方分享自己的生活日常,賀崢呢,最愛他那對眼睛,望梅止渴一般,卻不能太認真地看,因為太清晰就不夠像了。
這段草率開啟且目的不純的戀愛,是賀崢先幡然醒悟,意識到自己被困囿在林向北的陰影里,不到一個月就提了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