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他跟林學坤打了聲招呼,「我出去了,今晚不回來,把門反鎖好。」
林學坤正準備吃藥睡覺,聽他這麼說,難掩擔心,「還要送外賣啊?」
林向北深深看了眼男人皺成橘子皮發黃的臉,沒有回答,將門給拉上了。
風特別大,天地是一個轟隆隆運作的中央空調,把林向北凍得皮肉森冷,他張了張嘴巴讓風從喉嚨里灌進去,嘗到冷風獨有的寒澀的氣味,現在,他的血也是冷的了——冷血動物是沒有感情的,不會難過、不會傷心。
他站在對面看逐漸熱鬧的酒吧門口,點燃一根煙,走過上一回跟賀崢見面時賀崢走過的馬路。
這是一個繁華的花花大世界,琳琅滿目、紙醉金迷的背面是陋巷與窮街,一群為了生活販賣青春自尊肉體苦力知識的男男女女,天堂與地獄歡笑與淚水熱鬧與荒蕪長在同一片土地。
路走完了,煙也滅了。
林向北面無表情地走進霓虹閃閃的大門,深夜出行遊玩的年輕男女至高無上的快樂一般大聲狂笑著投入群魔亂舞里,熟悉的酒味再次堆涌到林向北的鼻尖,還沒喝酒,他的胃就已經替他反抗,隱隱地冒著胃酸,有一點乾嘔。
他排斥這裡,想逃離,腳步卻帶著他往更深處、更黑暗去。
寬敞的U型卡座最中央,左擁右抱的黃敬南注意孤零零的獵物已經自投羅網,下三白的眼睛露出一點兇狠的精光,盯著在愉悅流竄的人群里神色僵硬的異類。
林向北一頓,緩緩地走了過去——
「你好,請問今晚林向北在嗎?」
這是賀崢第一次給Muselbar的營銷發信息,挑了十一點的時間,正好是場子最熱的時候,如果林向北上工,大抵已經在酒吧里了。
他把屏幕切出去,百般無聊地刷著其餘軟體的資訊,將近二十分鐘的等待,終於收到了回復,「您好,在的,您是要過來嗎,需要預先給您開卡座嗎?」
得到想要的答案,賀崢沒有再接著往下問,一把抄起搭在衣架上的風衣,快步出了門。
他也認可自己太過於迫不及待,自從午間撞見江傑出軌的惡行,整個下午和晚上他都在準備著出門的這一刻。
看到如山的鐵證後,林向北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憤怒、悲傷、不敢置信,以及對他透底的一點點感激?
林向北會和江傑分手嗎?以他的性格,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報復回去?
賀崢有很莫名的期待,仿佛是對那一天林向北在他面前跟江傑如膠似漆的一種隱秘的反擊,看吧,這就是你的眼光,這就是你挑的人,這就是你的未來。
賀崢不屑與江傑比。
可如果是他,怎麼會讓林向北在那種五毒俱全的地方上班,把人帶走還來不及——一如當年他以男友的身份要挾林向北離開新世界。
賀崢大步走進了人聲鼎沸的Muselbar,像最精密的掃描機器在一張張被燈光打紅染綠的臉里尋找目標人物。
沒有、沒有、都沒有。
他拐過舞池的另一個角落,迎面,一面夜色里異軍突起的紅褐色的猶如血墳的皮質卡座。
六親無靠的林向北像坐在墓穴里的孤魂野鬼,被一個男人摟在懷中,半垂著腦袋,光從他柔軟的黑髮、俊挺的鼻尖流下去,是紅潤的緊閉的唇和因為瘦而削尖了的下巴。
在營銷發布的視頻里,賀崢見過攬著林向北的男人。
一杯滿滿當當的酒送到了林向北的嘴邊,他把臉仰了起來,很輕微的一下猶疑,就著男人舉杯的動作皺眉抿住了杯沿,因為黃敬南故意餵得很急,捉弄似的將杯子越舉越高,酒液從杯口倒了出來,全灑在了林向北的脖頸。
林向北白淨,染了水液的皮膚像瑩潤的玉。
賀崢就這樣隔著十幾步的距離、隔著來往的人群,靜靜地、定定地看著萎廢的林向北。
直到他的目光太過熱烈,像源源不斷的火海一般,終於也燃燒著蔓延到了林向北的眼底。
林向北的眼睛撞進賀崢的眼睛,有什麼脆弱的、易碎的在隔空的碰撞里像炸開的玻璃,深深地刺激著林向北的每一條神經。
他最不想的,卻還是讓賀崢踹破了他最不堪可恥的一面。
作者有話說:
急急急急急,賀律請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