訇然一聲響,香甜油滑的液體像人體剖開的脂肪炸了一地,女人被凶神惡煞的賀崢嚇得花容失色,躲在了林向北的身後。
兩人自交往以來爆發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幾乎就要當街動手,賀崢神氣怫然,拳頭已經抬高了,卻遲遲沒有落下,最終只是頹然地垂在了身側。
「是因為我不肯讓你試嗎?」
賀崢找不到更多的理由,開始病急亂投醫了,攥住林向北的手腕,咬牙切齒道:「你想試,好啊,現在就回家,想怎麼試就怎麼試。」
林向北再一次甩掉他的手,指著腳上的被濺到幾點奶茶液的鞋,問他知不知道價錢。
「我早就想跟你坦白了,我很喜歡澤銳哥送我的球鞋,但因為要顧及你脆弱的自尊心,我不敢在你面前展示,不過現在這樣的鞋我每天能換著穿,我穿得很舒服,很痛快。」
林向北倨傲地抬著下巴,「是,跟你在一起是挺開心的,也很有感覺,但是我不想再過之前那種日子。你當然不害怕啦,你讀書厲害嘛,到時候考上一個好大學,多的是出路,那我呢,跟著你離開這裡,我能得到什麼,難道去你大學門口擺地攤嗎?我丟不起這個人。」
話說得過滿就太假,他承認他喜歡著賀崢,直面他對未來的茫然,讓這些謊話變得真實起來——是他在無法入眠的夜裡輾轉反側一遍遍打磨得天衣無縫的字句。
「賀崢,讀書我不如你,賺錢你不如我,我也沒有想要你原諒我什麼,大家各有各的選擇,不要耽誤了彼此的前程。」
這一句是林向北從某本三流地攤文學裡學習到的,放在這裡最合適不過了。
你有你的堅守與理想,我有我的虛榮和貪求,既然道不同,便不相為謀,像老式的黑白粵語長片裡淒涼的,永遠無法團圓的大結局。
有情不能飲水飽,喜歡不能當飯吃,生錢花——林向北將賀崢排到了可觀的利益後頭。
賀崢大可以向他承諾以後一定會讓他過上好日子,但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准呢?
誰能夠保證賀崢一定可以被權威大學錄取?誰能夠保證賀崢一定能夠高飛遠舉?誰又能保證賀崢一輩子會像今時今日一樣喜歡著林向北?
任何畫大餅的行為都是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
什麼都會變,人心尤其。
無論賀崢如何的挽留與堅持,乃至一次次容忍林向北的胡作非為,都不可否認他們的感覺已經到了一種危在旦夕的境地。
五月二十二號,賀崢在公園蹲守到給客人送煙的林向北,單方面得到了被分手的通知。
這時的林向北腰包已經大鼓,儼然頗有積蓄,甚至準備了三千塊錢給賀崢當「分手費」。
賀崢當然不會要。
面對完全赤裸裸的侮辱,神色冷冽的賀崢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深深地望著林向北,像是在思考為什麼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賀崢的驕傲像流水一樣匆匆而去,年少一無所有的他給不起林向北想要的東西。
殘酷的現實致使賀崢居於劣勢,進入了一個悲觀的世界,就像是古老而淒艷的聊齋故事裡的窮苦書生與富家千金歷盡九九八十一難都未必能修成正果。
在諸多的考驗里,肉骨凡胎分身乏術的賀崢成績經歷了一次滑鐵盧。
教導主任比誰都心急,三番兩次找他談心,賀崢的心早系在林向北身上,飛到九霄之外去了。
六月來臨之前,賀崢一逮著機會就趕往新世界,懷揣最後一絲林向北能夠參加高考的指望。
與林向北兩次的見面里,他聽到了從林向北口中講出的大量的酸言冷語,一點一滴像強硫酸腐蝕他的心。
心裡糜爛的傷口是看不到的,但肉體的疼痛如驟雨一般落下來。
鍾澤銳和幾個馬仔將他堵在巷子裡,身單力薄赤手空拳的賀崢沒能突出重圍。
然而當他重重摔倒在地,正欲反擊,抬頭一望,二樓的窗戶閃著一點橙黃色的光。
煙的主人對上了他閃爍的眼睛。
「再敢來糾纏小北,把你的腿打瘸,滾。」
賀崢從下過雨的泥濘的地面慢騰騰地爬起來,一身泥污,站在水坑裡與倚靠在窗口的林向北隔空靜默對視著——答應過他戒菸的林向北又重新回到了從前的世界裡,那個沒有賀崢的世界,他們短暫而甜蜜的交集,難逃慘烈分離的命運。
賀崢低低地無聲地笑了。
真賤啊,為了一段半分錢不要的愛情,把自己弄得這麼難堪狼狽。
「林向北,你不要後悔。」
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人生才剛開始,誰對誰錯,走著瞧吧。
情感上萬念俱灰,鬥志上重振旗鼓的賀崢一瘸一拐堅決地,再也不回頭地離開了林向北的地盤。
萬眾矚目的高考如期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