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覺得有些擔憂,思忖道:「只是此事牽涉許多,天庭那邊尚且還算可以控制,可是定世洲內彼此牽連太多,若要料理乾淨,還得繼續費些工夫。彤華那邊,恐怕……」
平襄面目平淡,全然沒有隱憂,完全已經有了決定,沉聲道:「此事之前,我與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無論如何,這次都要清理乾淨。你只管拿我的令去做,她若受不了,會來找我的。」
嘉月垂下眼,安靜一瞬間後接上此言,道:「那我接下來去……」
「歇著罷。」
平襄望著她微笑道:「既然已受了傷,歇兩日也不妨。洪炎仙族那邊,我已讓覃黎去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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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雨和銜雲都是自洪炎仙族出身的,但這並不是平襄決定要料理洪炎仙族的理由。
當初彤華只叫了揚靈來密謀此事,揚靈去為彤華辦事,自然優先選用族中信賴的心腹,所以洪炎仙族之中,與此事相關者甚多。
揚靈雖為少君,卻十分聰慧理智,也對洪炎仙族有極大的話事權。她父母掌族中事務,更是理智嚴謹。洪炎仙族上下風氣嚴謹,絕無叛主多事之例,也難怪彤華與揚靈走得親近,又優先選擇她為自己辦事。
更何況,揚靈並未因此自得自滿,依舊謹慎非常,即便明知自己部下絕不會泄露,但當年依舊在事後秘密清理了經事者。
這樣好的部下,要就此處理掉,連平襄都覺得可惜。
她先前已經與覃黎交代好,一切的發展都盡在她掌握之中。洪炎仙族堅定站在了彤華那邊,勢必就要與昭元那邊產生摩擦。舊怨新仇堆在一起,又有覃黎在背後支持他們生事,不怕拿不出可用的罪證來。
事情辦得很快,很快就有負責之人入內宮來,親自向平襄稟報。
仙侍躬身站在平襄一邊斟茶,平襄特地叫多斟了一杯,又端去了來人面前。平襄見他接了,方笑道:「昭元前些時候帶的新茶,你嘗嘗。」
澄寂仙族的少君司滁,此刻筆直地立於下首,雙手捧著這一個小小的白瓷盞,聽到平襄所言,也只能謝過了,放到唇邊輕輕抿了一下,又重新拿在了手裡。
平襄這才笑道:「我知道昭元一向是會辦事的。你們兩家走得近,你又與洪炎的少君熟稔,由你去辦此事,果真是又快又好。」
司滁垂著眼,看不到平襄的臉色,卻依舊可以看到桌面上的那疊文書。它整齊而安靜地放在平襄的手邊,自始至終都沒有被平襄拿去翻開看過一眼。
那裡面,是洪炎仙族所有的罪證,每一樁、每一件,全部是他親手寫在上面。
他聽著這樣的誇獎,臉上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只能幹巴巴地回答道:「尊主謬讚。」
平襄放眼覷著,覺得有意思極了。她的神識遍布中樞內宮,清晰地感受到外間的一切往來,而此刻被她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氣息。於是她與他道:「我聽說你前些時候回去了,今日才入內宮來,必然許久沒見彤華了罷?」
司滁聽到這句,立時渾身僵硬,應道:「是。」
平襄笑道:「你們兩個是自小在一處長大的,比旁人都親近些。我瞧著這時候,她也該過來了。若是無事,不如在此處稍等一會兒,與她敘敘舊呢?」
司滁立刻躬身行禮道:「承尊主好意,只是族中事多,我近來又得了昭元主的看重,有些公務要辦,恐怕是沒有敘舊的時間。辜負尊主好意,還請尊主恕罪。」
平襄大發慈悲地放走了他,司滁行禮後便匆匆向外退了出去。他腳下走得飛快,生怕遇到故人,卻還是在宮門處正正遇到了彤華。
她來得匆忙,連雲輦也沒坐,發上的步搖因她腳步驟停而晃了起來,將日光折射出一道好看的琉璃色,直直落入他的眼中。
他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看清了她沉靜的臉色,也看清了她深黑的眼睛。她在幾步之遙的位置盯著他,也許是沒有想過是他出現在這裡,卻又很快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她臉上分明是肅然的,仿佛沒有表情,可是他偏偏就是可以看得出來。在所有仙官經過都不敢抬眼的時候,只有他直直地與她對望,只有他看到了她眼底深處那些莫測變換的情緒。
他當然明白,在最初的驚訝過後,她完全理解他如今的處境,所以才沒有對他流露出分毫失望與漠然的情緒,就只是這樣看著他而已。
可他卻感覺有一種難堪,如流沙陷落、狂潮揚襲,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讓他連置身於她目光時都覺得難以承受。
他有點想逃離了,但他又實在是太久沒有看到了自己的友人了,他只是站在這裡,他就想要回去。
可是他要怎麼請求?
她安靜地走上前來,看著他,輕聲問道:「見過揚靈了嗎?」
司滁喉間發堵,說不出話,只能低下頭來避開她的目光,胡亂搖了搖頭。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感受到了她的失望,她不失望於他的落井下石,只是失望於他也不曾見到揚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