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微對上春娘看過來的眼睛,學著她說話慢條斯理的模樣道:「這銀子,卻是燙手燙得人不敢伸手去接。」
司微推拒了,春娘面上卻沒什麼被拂了面子的不愉,只是微微點了頭:「成,這世上,半桶子水晃蕩的不知有多少,似你這般有自知之明的,卻著實難找。」
「也罷,既然不願,那就算了。」
春娘沒有再多說,只是靠坐在椅子裡,微微抬了下頜去看錦縭的這齣舞。
台上,琵琶被撥弄的速度越來越快,舞台中央錦縭的身影也旋成一片虛影,唯有搖曳著四散開來的裙擺,於半空之中卷出一道道波浪似的旋兒來,恰似一朵綻開來的花。
台下,配樂相合的鼓樂師傅們卻也沒閒著,一個個在這炭火燒得足足的樂坊樓子裡漸漸從骨子裡沁出汗來,只聽這整個樓子裡迴蕩的皆是錦縭反覆修改勘定的那支舞曲。銅磬空靈悠揚,編磬清脆靈巧,箏如彈珠迸濺,揚琴重音迴響,而琵琶帶著一股堂皇之氣貫穿其中,引出一幅不需眼觀卻也足夠有辨識度的煌煌之景。
而於一片煌煌之中,是乘興而起,盡興而舞,卻終究歸於悵然,飲盡了世間最後一杯酒的女子。
一曲終末,錦縭委地,餘音漸息,響起的是春娘讚許的掌聲。
就這麼一支舞的時間,樂坊樓子裡來得人便漸漸多了,先前掩在簾幕後頭換裝的十三四歲模樣的姑娘也跟著帶了人出來,候在台子一側,看完了錦縭後半支舞。
春娘冷眼掃過如今聚集在一樓的一眾姑娘們,不期然便提了聲音,就連說的話都隱約帶著幾分似是冬日裡融在茶碗裡尚未化盡的冰碴:
「錦縭今兒個這支舞,便先壓著,除夕宴上,什麼時候貴人來了,什麼時候再上台——我今兒個,就把話攤開了擺在明面上!」
「不管過往將來,如今身處這春江樓里的,無一不是苦命人。」
「你們要是有能力有本事,能從這火坑裡跳出去,我馮春娘一概不攔著,怎麼著都是一條出路,也是一條活路,總比這一身肉皮囊爛在這風塵地里來的強。」
說到這時,春娘面上唇角的線條愈發冷厲:「但能不能讓人把你從這腌臢地方給拉出去,就得憑你們自個兒的本事。凡事做之前,先問問自個兒,能不能做到最好,再問問自個兒,那多情薄倖的男人,憑什麼就非得要你一個人不可?憑什麼?」
「今年年底除夕宴上的候場,我便定了錦縭。一來,她年紀擺在這,二來,我也想看看,你們這裡頭準備的,可能有比錦縭更好的——若是有,我便讓她壓了今年除夕宴的軸又如何?」
「也毫不避諱的跟你們說,這除夕宴總是少不了那些個天南地北的豪商巨賈,說不得也有那些個遊戲人間的官宦子、浪蕩兒。機會,我就放在這,可這機會你們能不能抓住了,就得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本事!」
一時間,整個樂坊樓子裡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