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縛帶著林疏繞過硝煙味瀰漫的戰場,徑直上了樓。沈老爺子讓位給長孫後便深居簡出,退居在他兒時所住的棲雲別苑之中。老人心知肚明自己大限將至,早已藥石無靈,不願將生命的最後時光浪費在醫院,眼下也只是象徵性地將幾個醫生護士安排在了臥室附近,負責到時候對他進行最基礎的搶救。
踩著綿軟的地毯,腳步聲被盡數吞沒。沈氏兄妹到底還是爆發了爭吵,沒有任何跟上來的意思。到了落針可聞的環境中,林疏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問:「他們不來嗎?」
沈縛淡淡道:「他們能得到多少,已經不取決於爺爺,而是取決於我。不誠心實意的看望,來了也只會惹他傷心吧。」
沈老爺子的保鏢還是西裝墨鏡那一套,一左一右上前替他們推開沉重的實木門。臥室內熏了安神香,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聞起來安逸中透露著不可避免的衰敗氣息,令人心頭一沉。
就在董事例會進行時,沈老爺子嘔出了一口暗沉的血塊,隨後便意識混沌起來,躺在溫暖舒適的大床上,雙目緊閉,呼吸微弱,對周遭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
待在床邊隨時待命的護士悄聲道:「老先生方才醒來了,喝了些水又接著睡下了。」
「睡」這個字用得很委婉,用「昏迷」來形容更為恰當。沈縛垂首,深深地凝視著床上形銷骨立的親人,道:「我知道了。」
林疏陪他一同站在床邊,瞳孔顫動,簡直無法將面前這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跟記憶中的沈老爺子聯繫到一塊。他還是想錯了,就算沒有亂七八糟的管子跟針插到身上,人到了生命盡頭也很難保持光鮮。
既然這樣,只能等到老人清醒時再來了。然而誰都不能保證,他是否還有下一次醒來的機會,或許剛剛被他們錯過的,就是最後一面。
林疏難掩低落地低下頭,突地被沈縛拉起了手,放到了沈老爺子平攤在床上的手心中。
「他好像想跟你說話。」沈縛用氣聲道。
有那麼一刻,林疏覺得沈縛的體溫好似等同於老人微冷的掌心。
林疏怔住了:「什麼……」
他的指尖傳來一股輕微的擠壓感。林疏扭過頭,看見床上正在昏睡中的老爺子微微掀起一點眼皮,蜷了蜷手指,眼底倒映出林疏驚訝的臉,而後迅速合上,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第31章 第一晚[上]
沈老爺子一瞬間的清醒宛若曇花一現, 林疏沒來得及回握,老人就已經再次沉沉入眠,沒有了反應。
……是想說什麼嗎?這位將他從沈縛身邊剝離的老人, 面對若干年後再次回到親孫子身邊的孫媳婦, 肯定是知道些什麼的,想交代他什麼呢?
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沈縛?
林疏還在愣愣地出神,護士小姐走過來,帶著歉意的表情將他們隔開,輕聲道:「老爺子需要休息。」
言下之意就是他們該走了。
沉默著退出去後, 林疏才抬手拍了拍沈縛的胳膊:「你怎麼知道爺爺想跟我說話的?」
話音未落,他先為自己如此自然而出的「爺爺」咋了舌,好像他真默認了他是沈家的人一般。不過鑑於從年齡上來講也該這麼叫, 林疏眨了眨眼,飛快地將那點不自然忽略了過去。
「他的手指在動,說明他有意識, 想叫我們過去,只是醒不過來。」
林疏頂了頂腮, 疑惑道:「怎麼就是在叫我呢?你才是他的血親吧。」
沈縛看了他一眼, 輕輕笑了笑。
「快說呀。」林疏推著他往前, 遠離身後老爺子的房間,蹙眉道,「你又在想怎麼騙我了是吧?」
他有充分的證據與動機可以揣測, 他因林宗嵛的病回國後,被沈縛再次威脅強迫。然而彼時的沈老爺子風燭殘年, 已然交付了江山,再也幫不了林疏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親孫子蟄伏多年後故態復萌, 又一次將身陷囹圄的小鳥牢牢攏在手心。
搞不好沈老爺子也不是想跟他說話,而是沈縛帶著他看見老人心虛了。
沈縛順從著林疏的力道往前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忽地在一個岔路口腳步一頓,反客為主把林疏帶到了陌生的長廊。
「爺爺的情況不穩定,我們還要在這裡多住幾天,先選今晚的房間吧。」
沈縛攤手示意林疏看向那一個個緊閉的房門,溫聲道:「原因比較長,選好了我再慢慢說。」
林疏:?
他傻了,微微張著嘴,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側的男人:「……我們,怎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