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睡了, 估計一會唐易他們就能下來了。」顧勤鋒拍了拍他的肩, 又小心的覷了眼角落的位置,嘀咕著,「再不上去,這人估計真就要折在這了。」
顧行馳剛剛清醒, 沒能聽清楚顧勤鋒這一句低喃。他抬頭看著頭頂,除卻漆黑, 在距離他們很遠很遠,那個極高的位置上, 依稀能看到一束清淡的光。
是月光。
顧行馳努力抬頭,想看清楚月光和他們之間的距離, 但那束光實在太遠了,又遠又模糊,仿佛是某種光影形成錯覺, 他們就好像生活在地下的地心人,永遠也觸摸不到那束月光的存在。這樣想著,這束月光並不再像給予人希冀的神跡, 反而太過克制,太過刻薄。
「別擔心,」顧勤鋒見他不說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唐易拖著老胡上去了,他們會找人把我們救出去的。」
顧行馳聞言,意識到上面月光透出的孔洞應該就是整座地宮的出口。但是這個出口距離他們實在太遠了,可能得有上百米高,再沒有專業設備下,單憑普通人力是肯定爬不上去的。
顧勤鋒看著他的眼睛,也意識到此刻懷中的小孩又換了人。於是便也多解釋了一遍:「這裡是一處非常高的斷崖。」
說著他指了指對面的位置,打火機點起一瞬就熄滅,為了省油。但也已經足夠顧行馳看到對面那座龐大的輪廓,幾乎有整座斷崖那麼高。
顧勤鋒輕聲說:「這就是那尊神像。」
他們和神像之間隔著大概二三十米的距離,這裡本應該有一座橋樑,但不知什麼時候被人為炸毀,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走到神像面前去了。
「這裡距離我們下來的地點,應該已經偏移了至少五到十公里。老胡他們如果能出去,一定會想辦法帶人下來救我們。」顧勤鋒道。
顧行馳輕輕點了下頭,旋即又意識到,二十多年後的他們如果想要出去,除了原路返回,大概率也會從這個斷崖處離開。所以顧勤鋒才一定要讓老胡來嗎?因為只有他還記得這個出口的準確位置,也只有他是一個正常的活人,能夠與後面的大部隊交流。
想到這,他抬頭看著顧勤鋒,低聲說:「小叔,二十多年後,我還要再從這裡爬上去。」
顧勤鋒愣了一下,他看著顧行馳沉默的眼睛,突然意識到,這一刻的顧行馳與先前見過的那些都不同,這一刻的顧行馳是悲傷的,從來沒有見過的悲傷。
短暫的沉默後,顧勤鋒輕聲說:「沒關係,小叔會來救你的。」
苦澀瞬間衝上喉頭,顧行馳想說好,但他知道,二十年後,顧勤鋒沒有辦法來救他了。
「忘記了,二十多年後,小叔沒辦法救你了。」
下一秒,顧勤鋒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又忽然開口,他揉著顧行馳的腦袋,苦笑著安慰,「不過沒事的,小叔會讓人來救你的。」
話落的瞬間,顧行馳猛然瞪大了眼,昏暗中,他看不清顧勤鋒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的手落在自己頭頂,一如記憶中那般寬厚溫暖:
「不怕,小叔會想辦法來救你的。」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顧行馳定定地看著顧勤鋒,感覺腦中似乎有無數道聲音在尖叫悲號,他眼珠微微戰慄,喉頭酸楚得一陣陣痙攣,好半天才擠出一句:「你是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知道了自己會早早離去的事實。
顧勤鋒擦了下他的眼角,聲音很平靜:「挺早就知道咯,你之前也來過,但來的應該不是現在的你,那個感覺還是小孩呢,當自己是在做夢,抱著我就哭,說什么小叔我好想你,哭得我滿肩膀都是淚。」
他說著似乎是笑了下,拍了拍顧行馳的肩:「小孩就是好忽悠,我旁敲側擊問了問就知道了,我應該是沒能看到你讀大學吧?」
顧勤鋒微微吐出口氣,仰頭看著頭頂的月光:「還有十幾年,應該夠用了。」
四周一片寂靜,只剩夜風自頭頂的孔洞緩緩降落,細碎的、冰冷的,像相隔十數年後落下的淚。
良久,顧行馳嘴唇動了動,顫抖著聲音問:「為什麼?這樣為我勞心勞力、謀劃良多,甚至生命受到威脅,也要將我從西南帶走,值得嗎。」
頭頂的月光在這一刻仿佛倏然變得清晰,映照著顧勤鋒堅毅沉著的眉眼。「值得啊。」他說,「你忘記了,沒有你,我也走不出西南的山林。」
他略微停頓一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笑著搖搖頭:「你沒忘記,那應該還不是現在的你,是以後的你。」
顧行馳呆呆的跟著重複:「以後的我?」
顧勤鋒嗯了聲,揉揉他腦袋:「放心,以後你會過得很好、很好,小叔跟你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