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矢、暗箭,白霧茫茫,浪花濤濤,此時天霜地寒,正是殺人奪命、毀屍滅跡好時刻。
然而正中端坐那人,杳然無波。
。
裴昭目光冷淡,遙遙的望向了江水湍急的對岸,白霧掩映地,林木茂密間,正是襲殺之人藏身之處。
果如所料,消息將將放出去,便已經按捺不住了麼?
一行騎士人雖不多,皆為精銳,團團圍得密不透風,刀鋒過處,箭矢落地,竟沒有一枝,可以近到裴昭身前來。
灘上流矢無數,兩岸江聲濤濤,不聞其餘動靜,一片悄悄。許是那刺客見時機不候、難以得手,便悄然逃遁。
騎士習以為常,稟告數句,有條不紊,吩咐搜索四周。
江水淙淙,灘流迴旋。
就在這一刻,裴昭心中忽然生出了淡淡的警兆。
下一瞬間,浪花穿岸,急速破空,當胸而下,原來真正的殺招,竟然藏在水底!
那殺意陰寒詭譎,猶如毒蛇口中箭信,森寒迫人,噬骨鑽心。騎士目中大駭,然而毒箭來之何疾,再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
裴昭驀地抬手,寬袖如幕,竟是要憑空籠住那一道殺箭。然而正是這最最危急的時刻,胸腔中忽然逆湧起一片血腥氣。
流轉的氣機頓時一滯。
破綻遁出,騎士驚駭欲絕,眼見主君中箭,面色剎變。
——嗤!
——錚!
卻在這一剎那間,陡然起出了一道橫絕劍意,若耀靈當空,燦爛輝煥,千鈞一髮之際,驟的斬殺襲來毒箭。
水波濤濤滾流,乍聞一聲悶哼,江面上,倏地浮上幾絲血水來。
裴昭心中一跳。
再要尋,卻什麼也尋不見,他驀地回首,只見沙洲岑寂,飄揺白霧裡,一灘瑟瑟蘆花。
永新三年,天地霜殺,白魚服的君王於滁水畔遇刺。
朝野俱驚。
2.2.
是夜。
大雪滿山道。
晨起時還是個晴朗天氣,午時過便雪花飄飄,一片片的,愈發大了起來。
天色悄悄,凍雲黯淡,如此時辰,正應當在屋中圍爐飲酒、煮雪烹茶才是,然而卻有一行人,此刻正立在別院的台階前,翹首以盼,十分焦急的等待著。
「什麼時辰了?」為首的老僕自言自語道,「我怎麼瞧著,天都黑透了。」
「已經戌時三刻了。」他身後的侍從當即回答,望著寂寥的山道,不免有些遲疑,「姚先生,世子今天當真能趕到麼?」
「前天已經來了信,左右也是這兩天。」
但究竟是左還是右,卻沒人能說得個准。世子三月前啟程,這一左右就從秋走到了冬,信是一封接著一封的來,人卻是連影子都沒有。
「山雪太大了,或許世子先在驛站歇下了。」
那老僕一忖,的確是這麼一回事,這般惡劣的天氣,世子又是嬌生慣養大的,怎麼受得了?便是尋個地方落腳也是尋常。
但盼已經盼了這麼久,都以為人今天會抵達呢,現在又要教他回去……老僕腳下彷佛生了根,還是懷有幾分期待的。
萬一呢?
忽然聽見侍從說:「姚先生,你看山下……」
幽暗的夜色里,不知何時亮起了一線火光,蜿蜒著行來。老僕立即看過去,那火光前行的方向,彷佛正是此處。
瞧著遠,行得快,不多時,已經要走到了山門前,也終於露出真容。兩旁都是精銳侍衛,被甲執兵,護送左右,當中一架馬車停了下來。侍衛方要上前,忽然車內伸出只手,掀起了捲簾。
老僕顫顫巍巍,立時就要拜倒下去:「老奴恭迎世子。」
雙膝還未落地,耳邊已聽得一陣風,驟然間,一雙手將他托住,伴隨著活潑笑聲,在這暮夜裡,一陣脆生生的新意:「姚先生,怪道我回家時沒有見得你……原來你早來建鄴啦!」
少年人的聲音分外驚喜,扶人的動作也分外利落。
姚光冶被他托起,終於見得眼前的小郎君,明眸熠熠,含笑宴宴,一時間雙目發紅,險些要落下淚來,連忙擦拭了,急急道:「世子都要來這建鄴城了,老奴怎能不先來打點呢?原是我沒用,竟然沒法掐准世子來的時日,只能時時都來候著……」
少年聽著他這般說,想到自己這一路究竟走了多久,一時間竟有一些心虛。
「這般天氣,凍人得緊……」他訥訥說,「也不必在這門外候著。」
「哪兒能呢?」
姚光冶千等萬等,終於等來了小主人,連忙要將人迎進去,目中也現出些慈愛的神色:「世子穿的這樣單薄,也不怕冷著。」
「冷麼?」少年搖頭,「我才不怕哩!這雪這樣軟和,比家中算得了什麼……沙州的雪,才是刀子樣刮人。」
一行人說說笑笑,終於行到屋中,明珠燁燁,照亮少年絳衣朱唇。先時還不覺,此刻燈下看來,一派冰雪模樣,恰似玉樹對月,瓊苞映雪,風神絕麗,那容光幾乎要懾人。
兩旁侍從雖知曉將會迎來小世子,從前卻是沒見過他模樣的,此刻瞧著,一個個的,也不由得呆了。
乖乖……
沙州塞外,那等苦寒之地,也能養出這樣靈秀的小郎君麼?
這少年單名一個「離」字,年歲剛滿十七,正是將將奉詔入京的寧王世子。
侍從奉上茶盞來,熱氣蒸騰,茶湯微褐。
姚光冶道:「世子且暖暖身子。」
寧離也正是唇角舌燥的時候,當下呷了一口,眼睛登時一亮。酸酸甜甜的滋味,是他十分熟悉的,瞧著一旁姚光冶慈愛眼神,眼珠子一轉,頓時面上幾分愁云:「唔,味道和家中比,彷佛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