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宴朝點了點頭,又閒話了幾句。
時宴璇見狀,知道有事情要說,屈身行禮,便裊裊婀娜的退下去了。
見她離去,時宴朝終於問道:「阿翁,京中有哪一座寺廟,行的是『歸』字輩?」
時老侯爺也愣了一下:「那這你可叫難倒人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如今佛教之風,雖然不如前朝昌隆。卻也是蔚然盛行。京中大小寺廟林立,各有派別輩分。如今需要找人一問,哪一家的字輩有「歸」,時老侯爺著實想不起來。
他的記憶里,並沒有一個是歸字輩的高僧。
時老侯爺說:「大郎可是聽見了什麼?」
時宴朝道:「今日去了建初寺,無意間聽人說起罷了。」
。
乍然問起,時老侯爺也發愣。
那或許得查一查才能知曉了。
他記在心中不提,轉而又想起另一件事,問道:「大郎,你今日為何去建初寺?」
縱然京中崇佛的達官貴族頗多,但時老侯爺印象中,自己這位嫡長孫卻不是其中之類。若是旁的人,今日去佛門上香他也不會多問,但是由時宴朝去,說不得就覺得有幾分不尋常。
時宴朝微微斂了目,答道:「魏王今日有邀。」
若果說時老侯爺剛剛才舒了一口氣,這句話落下,那石頭又壓了過來:「他請你做什麼?」還未等得時宴朝答話,心中已經升起一種焦躁,教他撥弄著手中的茶盞,上好的嶗山石竹,也被撥得沫子翻飛:「……這,唉,大郎,如今這檔口,哪裡能去見他?你竟然還去了。」
時老侯爺長吁短嘆許久,終於問道:「唉,魏王如何說?」
時宴暮一直不言不語,直到此刻被問起,才答道:「是以我並未應邀。」
時老侯爺道:「你不是說……」忽然間醒悟過來,「大郎,你去了建初寺,卻沒有見魏王?」
時宴朝頷首。
時老侯爺得知他並未與魏王見面,這時候才放下心來,終於有心思去喝盞中的石竹。然而清亮的茶湯入喉,輕身明目之餘,卻又有一種滲入內腑的苦澀。
他終於將茶盞放下,默然不語。
良久,卻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時宴朝平靜說道:「阿翁,魏王或許有所不滿。」
「顧不得啦,大郎。」時老侯爺嘆道,「……此番的確是你怠慢了。但縱使魏王不滿,又能如何呢?真正不能失了的,是陛下的心意啊。」
然而雖是這般說罷,心中說不得仍是有幾分不得味。
魏王裴晵[qǐ]是齊王胞弟,為小時後所出,乃是上皇幼子。從前上皇在位時,對於齊王、魏王頗多寵愛,優渥有加,賞賜無數,京中風頭無兩。時家作為後族,自然對齊王、魏王十分親近。
何況那時候,大時後已然逝去,身後獨子裴昭也被打發到了幽州去,距離建鄴何止千里。裴昭空有太子的名頭,卻全無太子的待遇,誰想得起來燒他的冷竈呢?
縱使他們時家……不也暗暗的朝著齊王使力麼?
從龍之功,令人何等垂涎,縱使已為後族,也想要再上一步。
可再近一步,卻是萬丈深淵。
建鄴城的風雪一如往昔,玉樓金闕還是舊時模樣,但如今已是徹底換了副天地。
上皇幽居大安宮,齊王流放在外,昔時煊赫做煙雲散,風吹而無痕。曾經眾星拱月般的魏王,只不過因為年紀幼小,未曾參與仁壽十四年的宮變,於是還照舊待在京中。
但御座上的是親父,還是異母的兄長,那差別終是大有不同。
大抵因為這是上皇眾皇子中,唯一一個還留在建鄴的,裴昭並未削減魏王的一併待遇。但其中冷暖如何,也只有魏王自己知了……
此番失約,誠然對不起魏王,可對於時家……
時家已經再經不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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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初寺依山勢而建,殿閣浮屠,星羅棋布,若天女散花般落在山間。俯瞰之時,但見山巒波濤,林海松竹,自有一番暗藏的氣機法度,不愧「江東第一佛寺」的美名。
此刻正是香火旺盛,人流穿梭,絡繹不絕。
大雄寶殿前,香焚檀燒,青煙裊裊。然而更加高處的法華閣內,卻是另外一副光景。
兩名年輕郎君相顧而坐,均是錦衣金冠,華服玉帶,赫然便是一副貴族子弟出遊景象。
此刻其中一位面中略有急色,頻頻朝欄杆外張望,目中有期盼,亦還有焦灼。他本是生的十分俊美的容貌,偏偏臉上有未曾褪|去的烏青,生生顯得有幾分滑稽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