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如何?」裴昭嘆道,「……自然是唯有從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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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山道行上去,走的雖慢,但入夜前也已到達。
寧離提著一隻小竹籃往隔壁院子裡去,已經是輕車熟路。
這院子裡太半的侍衛都已經認得他了,更有一些今日還親眼見了山道上那番對話,面上雖然不顯,可說不得心中就有些感嘆。
看來陛下對於這寧王世子,的確是親近有加呢,從前何曾見過陛下這般溫和呢?
自然,對這一幕,一個個也曉得閉緊嘴巴。俱是被叮囑過、絕不可說漏身份的,都是些機敏的,自不會露出破綻。
裴昭換了身佛青色忍冬紋袍子,正撥弄著瓶內疏落的梅枝,他辨出腳步聲,含笑道:「寧寧來了。」
然而聽到腳步聲卻未曾近,反而是遙遙的傳來聲音:「你等等。」
好 一會兒了,終於過來。
日輪西墜,已然天暮,纏枝燭台爍爍,鎏金溢彩,正照出前來小郎君明秀模樣,裴昭見他雖仍著絳色,卻透著一種軟和的輕暖來。一時間,哪裡不明白?想必是害怕將外面的冷氣帶了來,於是先熏熱了衣裳。
而寧離自己……
雪天策馬,疾馳迅捷,自是不懼嚴寒冷風的。
他心中有些觸動,欲要說些什麼,終是沒有出口。
只見得寧離手中提著一隻不大的竹籃,裡面彷佛放著些果子,圓盤盤,紅通通。
於是垂落目光下去:「寧寧是送與我的麼?」
寧離不妨他已經發現,唇角翹起來,輕快的道:「從建初寺里得來的柿子,這江東第一名寺的果子,想必定然靈驗……行之,柿柿如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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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竹籃里的柿子取出來,瞧著甚是圓|潤|飽|滿的兩個,蒂頭貼了大紅的花紙,一瞧就十分紅火喜慶。
伴隨著活潑潑的聲音:「呶,我挑的最好看的兩個!」
裴昭含笑道:「豐碩圓厚,的確好看,還要謝過寧寧。」
寧離被他這樣誇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將竹籃遞去。張鶴鄰取了蓮花木盤來,兩隻柿子俱放進去,將將正好。
兩人一併到了桌前,三聲擊掌罷,侍從將菜餚、湯飲布上,一桌琳琅。
裴昭溫聲道:「寧寧,今日臘八,想來你應當已經用過臘八粥了,是以備下了另一道臘八豆腐,你嘗嘗,可還喜歡?」
那豆腐外表金黃,內里綿白,入口些微咸香,漸漸的又嘗出些甜味來。
這卻是建鄴周遭、滁州那片常見的,寧離從前並不曾吃過,很有些新鮮。
侍從盛了湯,分在碗中,上好的松蕈並老雞燉的,香氣濃郁,一口下去,便熱了肚腑。
兩人一貫隨意,並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裴昭道:「寧寧去建初寺看了些什麼?」
寧離「唔」了聲:「其實先去了封崇寺。七寶五味粥是在封崇寺里嘗的,後來去建初寺,吃了素齋,還看了壁畫。」
裴昭略一回憶,便是點頭:「建初寺的壁畫,確然不錯。」
「是呢!」寧離眉眼飛揚,「我還在牆上看見了我阿耶!」
裴昭初是一愣,旋即憶起,詢問道:「可是《春歸建初圖》?」
「對呀!」
「那其實是當年西蕃大敗後,元熙帝龍心大悅,令人畫在建初寺照壁上的,其中還有一樁淵源。」裴昭徐徐道,「……你如今所見的建初寺畫壁,其實是照本摹畫,真正的那捲卻是畫聖弟子吳彥之所作。」
元熙十九年,西蕃不自量力,最終鎩羽而歸。佛理、兵法、武道皆敗,輸的個乾乾淨淨,而大雍應下戰書的三位人物,自然是風頭無兩。
年輕的畫聖弟子吳彥之當時也曾親眼觀此盛會,心中激動,歸家之後,揮毫潑墨,便畫了那一長卷,名為《春歸建初圖》。
「原本如今正藏在宮中,你若是喜歡……」裴昭忽的停下。
「……行之?」
裴昭險些要說漏了嘴,他本想是與寧離說,若是寧離喜歡,他便令人從宮中內庫里取出來。但以他如今示人的身份,如何做得了這件事?
一時間只是微頓,面色仍舊如常:「……我想想法子,看能否借來。」
他本以為寧離會欣然應允,沒想著寧離卻搖了搖頭:「那便不必了。」彷佛真不在意似的。
「當真?」
「自是當真。」
寧離答的輕快,眼珠卻輕輕地轉著,裴昭望著他這般狡黠模樣,心道,自己怎麼聽著不信呢?但寧離已經這般說了,他自然不會再問一遍,於是轉了話題:「還看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