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不著。
耳邊多了一個人的呼吸聲,勻淨而悠長,那是此前從來沒有過的一種情況。明明裴昭的睡相也好的很,不亂動,不掙被子,也不說夢話,安安靜靜的睡在身側,可他就是睡不下去。
難道是因為先前睡的太多了嗎?
也不知道現在是幾更天了。
寧離小心翼翼的側了側頭,朦朧的光線里,看見有一些模糊的輪廓。
桌上的燭台,剛才就不剩多少了,可怎麼到現在也還沒有燒完?
行之,應該已經睡著了吧。
寧離記得,他最早翻進禪房的時候,屋裡就已經要滅燈。那時候,裴昭就已經要安歇了,是被他耽擱了,才拖延到了這時。
再聽那呼吸聲,也應該是睡熟了的。
所以,他碰一碰,沒關係的吧……?
寧離抿了抿唇,覺得還是要好好地看一下,裴昭醒著的時候,什麼都不與他說,正好這時候睡著了,人也在他的身邊,他可以自己想辦法。
雖然他不通醫術,但是淺淺的探個脈,做起來還是沒問題的。
寧離悄悄地將手探到那一側,一點一點的挪動著,透過壓在身上的厚重的棉被,終於摸到了一塊柔軟的布料。
窸窸窣窣會兒,摸到了卷邊。
是衣袖。
他伸手過去,卻沒有碰到裴昭的身體,原來是裴昭的整隻手,都攏在了袖子裡。
唔,難道行之看著睡姿端端正正,其實暗地裡還會悄悄地卷衣袖?
這就有一些麻煩了。
寧離要想辦法把裴昭的袖子口扯開,還儘量不要弄出太大的動靜,不能把裴昭給驚醒。他手指勾住了那一塊柔軟的布料,也不知道是否被壓得太實了一些,扯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將袖子口扯開。
寧離舒了一口氣,只覺得這麼一會兒,頭上都要忙出大汗。
無意之間,碰到了裴昭的手背,冷浸浸的,有一些發涼。
再要探,原來裴昭卻是手面朝下的,想要摸他的手腕,還要一番功夫。
寧離小心翼翼的虛握住裴昭手腕,一點一點的挪動,好不容易終於翻過來了,裴昭卻微微動了一下。
瞬時間,寧離手停腿停,整個人都僵住了,完全不知道往哪裡擱。
他人都被嚇了一小跳,但那一下的動靜後,又再沒了別的反應。耳邊傳來的呼吸聲,依舊是勻稱而綿長的。
大概是睡夢之中,無意識的動作吧。
唉,其實他完全可以趁著裴昭醒著的時候去看,扯個幌子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這大半夜趕著的……
是他自己的腦子也不清醒了嗎?
可是他現在都已經探到裴昭身邊了,做都已經做了,總不能前功盡棄吧。
寧離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衝動,悄悄的搭上了裴昭的手腕。他的確沒學過幾分醫術,但是能旁敲側推。
只是……為什麼裴昭的脈象,把起來,倒像是個不通武道的尋常人?
不過,他的吐息,要更加平緩綿長一些。
還有,手上的溫度,冰寒冷冽,半點不似常人。
從前只是偶爾間觸碰過,並不似今日這般,教寧離都禁不住的想,裴昭是只有手腕及露出來的肌膚是這樣,還是全身上下,都是如此?!
越是想,就越是想要得到答案。寧離禁不住手指又向上探了些,觸到了裴昭的小臂。那溫度比手腕手背要好上一些,但仍舊比常人更低。
是天生體寒嗎?
平日裡或在院中,或在屋裡,冬日天寒,多多少少都有些冷意除不去。
可今晚,是在幛幔中、床被間,他分明已經掖好了被角,確保不會漏進去一絲風。而且,這被窩還是被他先前暖過的,後來裴昭又給他塞了湯婆子,不至於說到躺進去的時候還冰冰涼涼。
還是說……裴昭所修習的功法,就是這樣?
入微。
已經跨過了那道門檻,臻入天下頂尖高手之列,他不會看錯。
寧離有一些出神。
因為他被蕭九齡打了一掌,因為裴昭嘆了口氣、出了手、替他療傷,否則其實連他也不曾察覺,還要以為,裴昭只是個沒有半分修為的普通人。
讓他想起那一日睡夢中驚醒,因為聽到了雪中的雜音,他原本以為是薛定襄,可現在看來,答案正在眼前。
再往前撥些時刻,寧離已經感受過裴昭的真氣,毫無疑問,那走的是太陰一脈。
恐怕還是十分猛烈霸道的那一種。
倒是半點與裴昭都不相符。
。
寧離以前也聽說過旁的功法,有一些修習後,的確可能改變人的體質。譬如他自己,體溫較之於尋常人,就要稍稍高一些。
可是像裴昭這般的,冷浸浸冰塊似的,著實是有一些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