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手中木匣小心翼翼放下,走過去要將梅枝從瓶中取出,然而手還未曾觸及,裴昭又改了主意。
「罷了,不必撤了。」
張鶴鄰於是籠手回袖,瓶中梅枝清寒,兀自幽然,半點不知方才惱處。
。
先前裴昭獨處一室,並不許人打擾。如今張鶴鄰悄然前來,必定是有要事。
他乜斜過去眼神,張鶴鄰已是會意,稟道:「陛下,寧世子的信已經妥當送達。只是他府上那胡人侍衛陵光取了東西,說是要交給您。」
裴昭微微一怔,並不曾想到,寧離寫信,原來是為了這麼件事。
既如此,當時為何不與自己直說?然後又想起那禪房之中幽暗的燈火,擦滅的燈盞,與咻咻的眼眸。
是惱了。與他置氣了。
從來乖巧,如今乖張。而若往後,待得知曉了他身份,得知他不為外人道的心思……想來還有說不盡的惱。
須臾,視線落在那抹暗沉的朱紅上,晦澀難辨。裴昭枯坐於椅邊,良久,竟是連取起都不曾。
「不必看了,送去淨居寺罷。」
。
夜色闌珊,漏聲孤寒。
霜色漸染過欞格,裴昭目光撫過那潔白如雪的梅花,終於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明月有心,奈何落英無意。
既如此,不若不要沾染,且如片風吹拂過,教他無塵也無瑕。
第57章 枸杞山藥粥 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
57.1.
翌日。
桌案上那木匣通體朱紅,金漆描繪,鮮艷奪目。任誰見著都愛不釋手的,可張鶴鄰看著,卻是為難。
若果說夜裡從小內侍手中得來這木匣時,是驚、是喜、是盼願,那麼此刻,說不得就有幾分發愁。
陛下竟然是連看也不看了。
甚至一度還要他撤去殿中的梅花。
隱約間窺得幾分帝王心思,卻只教人噤聲緘默。
如今這木匣仍在手中,較之先前,多有了幾分不同。雖說還算不得是燙手山芋,可也不是那麼好處理的。待得自己當真提去見了那寧家的小郎君,還不知會招來多少的問話。
縱使寧離一貫面善心軟,可陛下退回寧小郎君的東西,那也是頭一回啊……
幾乎可想那時的場面了。
難,實在是難。
。
先前那小內侍回來,見得室內光景,有些揣測,忍不住悄悄問道:「張公公,陛下莫不是將世子給惱了?」
這話將將落下,立時便被張鶴鄰啐了一口:「都在胡沁些什麼,仔細你的皮。」
「可是……」小內侍訕訕不解,「這不是世子昨天教我帶來的盒子麼,如今陛下也不要了。」
張鶴鄰敲他腦袋:「你懂什麼?!」
陛下這哪裡是氣惱了,那分明是,分明是……
小內侍翹首以盼,張鶴鄰卻不再多說了,長長的嘆了一聲,自提著這描金的朱紅木匣,往著淨居寺去了。
。
這一日晴空高闊,是清透的碧藍,沁水琉璃也似。宮禁一隅,古柏蕭蕭,掩映清幽庭境。
張鶴鄰到淨居寺時,寧離正在用膳,桌上素色瓷碟數盞,也算琳琅。然不必看,張鶴鄰也知道,其中菜餚有幾何。
這小郎君,從來過的恣意瀟灑,快活自在。這等時辰,這般天光,若是換了陛下,若非這幾日年前輟朝,定然已在太極殿中,群臣朝會,哪似如今淨居寺中這位……
應是醒來還沒多久,正喝著盞中的枸杞山藥粥。是取山藥、枸杞、粳米,慢火燉得稠稠的,還特意叮囑了尚食局一番,勿要放蔥絲。
許是聽見外間傳來的腳步聲,案前身影已經側轉了頭來,恰露出一張清靈秀美的面孔,烏黑眉間正含著笑:「張管家,是你呀。信送到了麼,東西取給行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