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抿嘴笑道:「主君便知道您要問,囑咐奴婢轉告您,家中還有些事務需要處理,晚些時候他再回來。」
寧離應了一聲,不期然的,卻想起了昨夜裡裴昭與他講的故事。裴昭家中,如今還有誰呢?是那不慈不愛、不聞不問的父親,還是那不友不悌、犯上作亂的庶弟?
總歸都是一樣的糟心。
那兩樣人,大過年的去見了,都覺得晦氣。
他再追問時,只見得侍從搖頭:「那便不知道啦!主君只吩咐奴婢,好好侍奉您,寧郎君不若先去玩耍些時候……」
沒得到答案,寧離也不氣餒,他心道裴昭家中只怕是複雜得很,這等年節時候,指不定還有許多難纏的人物要應對,真心實意的不多,刻意添堵的不少,思來想去,都是一筆令人頭痛的爛帳哩。
既然現下人不在,那暫且先放在一邊,他又問侍從要了筆和紙來,鋪在桌上。
侍從湊在一旁,好奇道:「寧郎君是要給誰寫信麼?」
寧離「嗯」了聲:「對,也該給家裡寫信了。」
實則一封寫給阿耶,一封寫給師父。他想了想,又忖了忖,提筆寫自己已經從淨居寺里出來了,在裡面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大概是行之給他求了情,以至於陛下都沒有為難他。又說在淨居寺里遇到了一老僧,一沙彌,還有……一故人。
可是那位故人……
他其實是想婉婉轉轉的試探些個,旁敲側擊問一問,可是搜腸刮肚,卻湊不出來什麼詞兒。越想眉越蹙,越想心越愁,到最後,乾脆是把筆都擱下了。
這可得怎麼問吶……
千迴百轉著,愁腸百結著,實在是想不出。
侍從說:「郎君寫好了麼?」
寧離嘆氣:「沒有,我心裡愁著呢。」
侍從又問道:「郎君日日都笑著,難道這世上還有什麼能令您發愁?」
寧離更加嘆氣了:「真有的呢。」
侍從開始出主意:「既然如此,郎君何不把皮球踢回去,乾脆讓別人愁?」
寧離聽得一點頭:「你說的倒是有些道理。」
對呀!
死道友不死貧道,為什麼要他做發愁的那個呢?明明將他瞞著、不告訴他真相的,是阿耶與師父啊?自己被蒙在鼓裡團團轉了十七年,如今剛知道真相,正是應該氣勢洶洶殺上門,要他們好生辯解一番才是!
如今,人是去不了,但是,信還能送達。
寧離喊道:「換筆!」
換了一支熊毫,提筆落字,直抒胸臆。
洋洋灑灑,終於寫罷,等那信箋干一些,便親自封好,請人送到牆那邊的別院裡去。
侍從有些不解:「郎君為何不親自去呢?如今正是旦日呢,想必府上也想念您的緊……」
寧離頓時一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唉!
他昨日遠遠的瞧見了,也沒有去見姚先生,說不得,心中就生出來了一點兒愧疚。今天醒過來,那愧疚就更深了,近鄉情怯大概是如此罷,還是讓他再磨蹭些時日。
寧離嘆氣道:「我撒了一個謊,這下子要說好多個來圓。唉,還是教姚先生以為,我還在淨居寺裡頭罷。」
至於這黑鍋……
寧離少不得對宮中的那位陛下說一聲對不住,只得請他來背一背了。
總歸心上的大石頭卸下了,輕鬆的很,轉念,寧離又想著去院子裡折一些梅花。
那梅林他是已經去得很熟悉了,一路行入,無人之境,見著些積雪落在枝椏間,並不曾落下。石徑之旁,紅梅白雪,傲然淩霜,兩色相宜。
再過些時日,就要入春了罷……
也不知道等這些花兒都謝了,樹上有沒有梅子可以吃。
不過梅果、梅酒都還早著,眼下,先精心挑選了兩枝。那雪粒淩淩的浸人,寧離並不覺得冷,抖落了雪片,抱在手中,重又尋了石徑出來,忽然間停下了腳步。
晃眼間似乎見著了個灰色身影,頭上光潔,依稀是一位老僧。本以為是看錯,再定睛一看,頓時分辨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