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汗珠不由得從額前滾落,時宴朝神情如常,可面色漸漸轉得蒼白。
忽然聽得匆匆腳步聲:「還沒有好麼?只是化個燈油,哪裡要的了這麼久……」
那聲音如碎玉振金,卻是陌生的很,從不曾聽過。時宴朝下意識抬頭望去,只見得一雪衣少年自內殿走出,朱唇玉貌,秀骨晶瑩。疑竇頓時生出,什麼人這時候還能在式干殿來去自如?轉瞬間他辨認出來人,心下一震,頓時間手中一抖。
燈盞翕忽間就要落地,被人抄手接住,穩穩噹噹拿起,半點燈油也不曾濺出。
他見那少年原本只是隨口抱怨,眼裡瞅過犀角燈情狀,終於著急起來:「……磨蹭這麼久,這得等到什麼時候!」
。
薛定襄說奉辰衛中有人能做到,寧離信以為真,便由著薛定襄安排。他以為這大統領雖然腦子犯軸,但看張鶴鄰信服模樣,做事也應當是妥當的。
寧離心中在意裴昭,守在榻邊,哪裡捨得走開。
只是左等也不至,右等也不來,他雖穩著裴昭心脈,也經不住這般耽擱。終於是忍不住走到殿裡,正瞧著下面人毛手毛腳將燈掉了的一幕。這也就罷了,再一看碧海燃犀燈,只見燈盞里只有最上一層有薄薄燈油流動,下方的鯨脂仍然凝固著。
乜斜過去,那青年面色,一見便知頗有些吃力。
他便是再好的脾性也禁不住了:「……這便是你說的好手?!」
壓根不去看那招來的奉辰衛,直直朝著薛定襄質問。
薛定襄神情一絲不動,可內里卻透出幾分狼狽來。
將時宴朝招來時,他也當是小事一樁,可哪知道這鯨脂卻如此難以化開。若是以他入微境修為自然易如反掌,可是寧離也早提醒過他,使不得!
一側,時宴朝臉上如同被摑了巴掌,火|辣辣,疼得很。
時宴朝低聲道:「薛統領,或許容卑職再試一試。」
卻不聽得薛定襄回答,反倒是以等候目光望向那少年,竟然是要以那少年為主……時宴朝如何不認得那少年,那分明是寧氏的世子寧離!不知為何在了此處!
寧離只搖頭:「再試下去天都黑了!」
薛定襄蹙著眉:「但奉辰衛中已經沒有人更加出挑。」他凝聲道:「可還有旁的方法?」
寧離沒想到這點小事也做不成,眉已經有些擰著了。他教人取來碧海燃犀燈時,就已經在腦中將幾種情狀都過了一遍,點點頭:「也不是沒有,只不過……」
懸起的嗓音教人心焦。
薛定襄沉聲道:「只不過如何?」
「效力只怕還要差上一層。」寧離嘆道,「肯定是不如法、器相合的……唉,怎麼連個燈油都化不開。」
時宴朝胸中發悶,一時忍不住:「不知世子有何妙招?」
「哪有什麼妙招。」寧離頭也不回,「退而求其次罷了。」
無人驅趕,於是時宴朝也不曾離去,他聽寧離大放厥詞,想看寧離怎麼做。他已臻通幽,想要化開鯨脂已是如此艱難,寧離那點兒微末修為,又能做上什麼?
卻見寧離並指如刀,割破指尖,血滴殷紅,連珠般墜入了碧海燃犀燈。
四周皆是驚駭。
再望已是望不得,寧離已經提著犀角燈盞,走向內殿。初時不覺有何異樣,可漸漸見得,他手中碧海燃犀燈,縈繞澤潤光芒,愈來愈盛。
待走到榻邊時,碧海燃犀燈已然徹底亮起,被懸掛在高處。分明顏色如墨,可望來正像一輪幽然的明月。
內殿裡,原本還殘存的腥甜血氣,也漸漸被掩蓋下去,只有一股奇異的冷香,縈紆繚繞。
而在冷香深處,榻上人眉間不再痛苦,逐漸平和舒展。
想來是黃泉竭的毒性被克制了。
張鶴鄰喜不自禁:「寧郎君,這碧海燃犀燈當真有用。原來您自己便能將鯨脂化開,怎麼還要去請託別人?」
寧離一直緊著精神,直到見裴昭面容舒緩,這才放鬆下來。他舐過指尖血珠,低聲道:「不是同一個路數,我學的功法,也不能用來化燈油……所以用血勉強催動了。」
他說的有些含糊,張鶴鄰也不甚明白,唯有薛定襄在側,聞言挑了挑眉。
「寧世子。」李奉御顫巍巍道,「您還忘了一層。」
一重毒被壓下,那作亂的還有一重……
鏡照幽明,反噬己身。
當黃泉竭被壓下去後,失控的真氣更明顯的突兀了出來。
醫者面上初時有喜色,把脈後又落了下去,他朝著寧離一拱手:「寧世子,顧此失彼,又要如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