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又聽到人喊他。
寧離側眸,今兒個是什麼好日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見列位大統領?難不成這崇文閣,竟成了風水寶地?
只是他卻沒有心情去問候寒暄。
寧離道:「蕭統領是來尋薛統領的嗎?他就在崇文閣上,至於我還有事,便不奉陪了。」
口中說話,腳下也沒有停,步履快得像一陣風,半途卻被玄色身影攔住。
蕭九齡沉聲道:「我尋他做什麼?我尋的便是你。」
「是麼?」寧離心中鬱氣未退,面無表情站在原處。他慣常是愛笑的,只是將那所有柔和的笑意都收斂後,竟有幾分銳利迫人,像是一把淬了鋒的劍,教冬日都為之一凜。
蕭九齡心中微微一驚,直覺崇文閣上應有變故。薛定襄先來一步,兩人怕是起了齟齬。
他道:「內侍說你在崇文閣,正巧我有話想問你。」
斜飛的劍眉微微一揚,寧離語氣很是冷淡:「如果蕭統領也是要說些什麼、陛下定不會選第二個方子的話,就不必讓我聽了。」
他心知孫大夫開出的方子定然在這式干殿中過了遍,幾位最信重的人說不得都已經知曉,各人心中各有籌謀。這不,薛定襄不就來朝他興師問罪了嗎?
蕭九齡聽得一愣:「你是這麼想的?」
他見寧離雙瞳幽幽的彷佛浪潮翻滾,又似有熾火要從暗潮中翻覆湧出,面上仍是冷的,只是那心中的情緒不知激盪到了何種地步……剎那間便意識到,閣上薛定襄定是疾聲厲色,致使兩人鬧得不歡而散。
想到這裡,心中反而多了一分把握。
蕭九齡搖頭道:「不,孫先生呈上的方子,我其實想勸陛下選第二張。」
寧離些微錯愕。
他險些以為自己聽錯,從頭到腳又看了蕭九齡一遭,打量的功夫里或許是因著太過沉默,蕭九齡便又重複了一次,神色肅然。
寧離終於意識到,裴昭身邊這兩位大統領意見竟然不一致,面色終是稍稍緩了些:「為何?」
蕭九齡深吸一口氣:「因為大雍可以沒有絕世武功的帝王,但卻絕不能沒有了陛下。」
。
那話語簡直是心驚肉跳,直教寧離定定的看著蕭九齡,目光似疑惑,又似審視。
蕭九齡嘆道:「你記得我與你講過的、我家那個故事罷……唔,不記得也成,從前上皇在位,奸佞當道,烏煙瘴氣,當時不知道有多亂。好容易陛下回京,這才勉強將亂象收拾了些許,百姓也難得過了些安生日子。只是江山社稷,要做長久之計,非一朝一夕可定。大雍是經不起風波與動盪了……」
他沉默了一瞬,苦笑道:「我實在是不敢想,陛下如果出了事,這御座上又要坐上誰來?上皇?齊王?……總不能是魏王那個草包罷。」
寧離輕輕一哂:「上皇怕是不捨得給魏王。」
蕭九齡點頭,如今可不正是上皇,又陰有籌謀?
他嘆道:「若真如此,到時候天下只怕又要生亂……不怕你笑話,我從前其實根本也不敢想,只能自欺欺人陛下吉人天相、定然會逢凶化吉,但那時尋了多少杏林高手來,都沒一個敢出手的,就只能這麼一天天的拖下去。」
寧離默然,此刻所聽,並不出乎他意料,然而心中仍是微痛。
「大夫只敢開平安方罷?」
蕭九齡滿肚子苦水,一時也感慨:「可不是麼?宮外的那些個大夫,也請陛下隱瞞身份去看了數次。有的瞧出來是富貴人家,便也如太醫一般花團錦簇說著,不溫不火的方子開著。還有的一些,你是不知道,嘴巴里嗆出來的話有多難聽……」便只差說病人死到臨頭,快些備下棺材板兒了。
「今年冬,著實是難熬。」蕭九齡嘆長嘆,想再說一番,陛下真氣反噬之時,便是最猛烈的毒物都快要失效,陡然又想起,正是眼前這位將黃泉竭與鏡照幽明皆壓下去的。
於是他眼裡便生出些亮光:「還好陛下承天之佑,得你在建鄴,又請來了藥王。」都道孫妙應採藥跌下懸崖,沒想到竟然峰迴路轉,這何嘗不是老天給出的一線生機?
那方子他瞧過,一味附子便使人膽顫心驚,回陽救逆,藥性峻猛。置之死地而後生,一眼便可知的兇險,但總好過真氣陰詭纏身、反覆發作。
若能藥到病除,何嘗不是一張救人性命的良方?
蕭九齡注目著寧離,萬分懇切道:「寧世子,陛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出事。」
他換了稱呼,不再是「寧離」,而是「寧世子」。
這一聲,並非以蕭九齡的身份,而是以奉辰衛統領、朝廷重臣之身份說話,懇請沙州寧王府的繼承人,救那九重闕中的君王。
或許是他少年逢難、家破人亡、顛沛流離,於是更不願再看那昏庸當道黑暗景象。只想要這江山得逢明主,四海安定,社稷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