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許咬破了寧離的舌,又或許是自己的傷口被碾過。那是難耐到盡處時無意識咬的模糊的傷口,被反覆親吻著、探索著。毫無章法的急促,又與旁日時不同。
到後來那甚至有些繾綣的意味,溫情而安撫,恐懼與不安在交匯後,終於漸漸安歇下來。
——他其實也很害怕。
——我不能再教他害怕了。
模糊的念頭滑過了腦海,裴昭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知曉寧離根本不害怕外界的一切,上皇、陳則淵、世人眼光……於他皆如鴻毛般隨風而去,半點不留痕,唯一能夠教他感到懼怕的……
唯有自己。
「寧寧……」他忽然開口,氣息仍有一些不穩,勉強算得平和,「你要不要去崇文館看書?」
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讓人好生疑惑。
「我去那裡作甚?」撩過了額前的濕發,顯而易見的不願。
裴昭短促的笑了笑,那神情竟然很是溫和:「你不想給孩子取名嗎?」
少年面上浮過一縷疑惑與茫然,嘴唇微張,呆呆地「啊」了一聲,似乎是從來都沒有考慮過的。
是的,他的年歲還那樣的輕,原本上京只是無奈之舉,只想過三年快活些的時日便離開,卻沒有想到,在那間別院中遇見了自己,陰差陽錯生了這般糾葛。
寧寧自己都還天真懵懂著呢。
裴昭心中忽然被扎了一下,教他已經要失去感覺的身體又生出一股刺痛。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複雜的情緒,那說不清是後悔、煩躁、畏懼還是其他。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如此,但有那麼一瞬居然生出個問題:
——你會後悔嗎?
寧離垂著頭,那聲音悶悶的,似乎有些怏怏不樂:「我不去,我沒讀過書。你學問大,你取。」
那並不意外的回答,只能教他無可奈何的嘆一口氣。
可接下來要做的,他並不想要寧離看見。
他說:「那你不去尋楊青鯉玩麼?你已經許久不曾見他了罷……我並不想一直將你拘在宮裡。」
寧離倏地看來,面上神情冷冷的,眼眶不知道為什麼有一些紅。
「裴行之,你好得很。」那聲音都是狠狠地,切冰碎玉一般,「你要是敢死,我拍拍屁|股就回沙州,我管你這建鄴洪水滔天!」
。
宮闕深深,影翳重重。
式干殿偏殿,窗欞與大門皆緊緊的閉著,隔絕了外界天光,也遮掩了裡間動靜。
內侍在階前侍立,忽然間,聽見殿內一聲悶響,像是有重物被撞落到地上。
張鶴鄰聽得心中咯噔一下,險些要破門而入,邁了一步又生生止住。他心中焦慮難當,止不住的來回踱步,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
又是一聲沉重落地,彷佛有規律一般,短暫的安靜後,又是一聲。
那不知多久動靜終於止息,忽然聽得殿內嘶啞聲音:「什麼時辰了?」
張鶴鄰道:「陛下,將將巳時。」
時辰已經算不得早,抬頭可見天際踆[cún]烏,然而金光遍灑,卻沒有一絲照入偏殿深處。
他忽然心中有所動,答道:「世子大概還有兩刻鐘回來。」
裡間似乎短暫的應了聲,又聽見些沉重悶響。
張鶴鄰無計可施,越是站著,越是心焦,一時恨不得去將人給請來。然而心中又知道,陛下此番模樣,定然是不願意世子瞧見。
就在這一時,回頭間見得階下|身影,心中一驚,險些尖叫出聲:
——世子!
內侍聲音戛然而止,彷佛被無形中控制一般,掐掉了聲音。他驚魂未定的望著階下,只見寧離食指豎在嘴唇前,那分明是要人噤聲的意思,又衝著他搖了搖頭。
張鶴鄰無聲問道:「世子怎麼這時候回了?」
寧離沖他笑了笑,目光越過了他,似乎是要穿透過沉重的大門,穿梭到那看不清的內殿之中。
那神情竟然是傷感而又寧靜的。
記得昨日時彷佛有些不歡而散,今日一大早人便走了,如今卻悄無聲息回了來。
偏殿內聲音不斷,彷佛是有大病初癒的人,開始學習行走,卻因為雙|腿不便,而磕磕絆絆。
有好些次,張鶴鄰見著寧離的腳步都已經動了,下一刻便要破門而入,到底還是停在了台階上。
不知過得多久,終於聽見殿內人開口:「鶴鄰,進來。」
說不出的疲憊,應是這一次到得結束,於是喚內侍收整。
可是陛下想要瞞著的人正在殿外。
數息之間。
張鶴鄰不禁心生遲疑,朝寧離看去,咬牙欲勸,卻見著寧離輕輕地揮一揮手。
銀硃的衣袍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很快張鶴鄰便望不見他的影子。
飄轉如一朵雲,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