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離瞥過去一眼,不置可否。
張鶴鄰賠笑道:「便是不為了您著想,也要為了您腹中的小世子著想哪……」
寧離心道聒噪,但也沒想教這奴婢更加憂心。
伸手要去取案上那碗冷了的,忙不疊被張鶴鄰攔下,連連道:「怎麼能喝冷的!」他手腳麻利得很,不多時,就送了一碗熱騰騰的來。
湯匙攪過湯藥,那味道苦得很,寧離半點也不喜歡。剛剛舀了一勺,湊到唇邊,忽然間凝神。
張鶴鄰不知他為何如此:「世子?可是太燙了……」
不是。
寧離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忽然間側眸,彷佛透過幽深殿宇,看向了夜空中不可知的某一處一雙眼眸清亮如洗。
下一刻,手掌一翻,仰頭將那湯藥一飲而盡。
手指垂落,掠過小腹,寧離傾首,輕柔吻過裴昭眉心,爾後霍然起身。
走。
和我一起去看看,這遠道而來的客人。
。
寧離走到殿中,遙首對著黑暗處,忽然輕輕開口:「聶統領,我將此殿託付給你了。」
暗中悄寂無聲。
他也並未再等待回答,徑直出了大殿。但見殿前一人雙臂緊繃,劍將出鞘,赫然是蓄勢待發的姿態。
寧離順著陵光的目光望去。
院中那棵常青的柏樹之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比特青道袍的道士,衣帶當風,峻拔有若海上仙人。
仙人側首而來,目光湛然:「我曾想過『山河永固,天地皆春』在誰手中,原來是你。」
第118章 朱蕉 李觀海真真正正動了殺心
118.
寒風冷冽,夜色蕭蕭,遠處的硝煙與火光俱淡去,禁宮深處的這一處院落,竟然是平靜而寧和的。
只聽那道士徐徐開口:「蕭九齡被引去了鐵勒,薛定襄統領武威衛無暇他顧,五慚去了妙香佛國講經……剩下一個陳則淵,一心效忠上皇。」
「建鄴城的入微就那麼幾個,我還道誰會掌管這宮城大陣,竟然是你。」
「寧世子。」那道士緩緩道,「令尊可安好?」
那天地極清、極靜,於是道士低沉聲音,便清清楚楚的傳入了眾人耳朵。
他明明是平平無奇的問候,周身也並無甚氣勢,然而一字一字,彷佛卻帶著極重的壓迫,無形中令人幾乎直不起身。
陵光身形微晃,彷佛一把弓被拉到了極致,「鏘啷」一聲便要折斷。卻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驀地被一隻手掌住。
那隻手柔韌、修長,顏色瑩白,月色下泛著如玉一樣的光,無論如何看都纖纖柔弱而不禁風。
卻奇異的將那捲發胡人的身形穩住,回手將他按到了殿內。
那隻手的主人上前一步。
寧離瞳眸平靜,如若未覺:「李島主識得我阿耶?」
李觀海神情淡淡:「我那不成器的徒兒飛來青鳥,說你不過『通幽』,如今看來,大錯特錯。寧復還一代梟雄,怎麼可能生出個苗而不秀的孩子?」
他入建鄴前,心中也曾生出過些許疑惑。
那宮城的大陣,皇帝身邊最後一道屏障,究竟會是誰?
將大雍的諸位歷歷數過,只覺得並不曾有一個合適。更何況,便是有入微境守在宮城,那又如何?
修者第四境,已經是一方巨擘,在尋常人眼中已經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可入微之上,還有一境,名為「無妄」。
數十年前,李觀海便已經是無妄境修為。
那時厲觀瀾尚不曾遠道建鄴,波羅覺慧在佛會上被打落,僧仲虔亦不曾還俗,更遑論後來大非川上驚鴻一現的東君……
他曾是天下間唯一一位無妄。
唯一一位武道巔峰的強者。
應邀而來,建鄴城中,有誰堪為他敵手?
即便眼前那少年郎君的修為不止通幽。
即便銀硃衣袍下,身軀迎他威勢,不避不退,不讓不拒,朱蕉一般挺拔修長。
也不過入微而已。
若非在此時刻,便是在此時刻,他尚也要贊一句,初生牛犢,膽性上佳,不懼虎炁[qì]。
卻見寧離輕輕一哂,神色仍是從容:「李島主過譽。」
到了他這個年紀,見得青年俊彥,多有欣賞之意。
李觀海偶爾也會升起惜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