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從反駁。
少年冰涼的手指揭開了她的面紗,細細摩挲她的下顎骨, 銀睫低垂如羽, 「可如果不是出於喜歡, 梔梔為什麼屢次三番為他涉險?甚至為了護他, 不介意殺了我。我現在倒是有些後悔騙你說他在這裡, 這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自取其辱, 在梔梔心中, 我比不上一隻螻蟻的安危, 僅此而已。」
「梔梔, 為什麼?為什麼你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如此堅決無情,連我自己都無法替你找到迴轉的餘地。」
「我沒有想殺你,我也不想傷害你,」祝遙梔急聲解釋,「榴花汀那次我是被——」
她忽然失去了聲音。
就像是,她忽然失去了對自己唇舌的掌控,甚至她隱隱覺得自己的發聲器官要一點點脫離她的身軀,像幾尾渴望回到大海的魚。
更可怕的是,祝遙梔忽然被一陣龐大又熟悉的痛苦籠罩住——她記得的,她耳邊仿佛還迴響著汽車尖銳的鳴笛聲,玻璃破碎,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道路另一邊,血色模糊了視野,好痛,好痛。
這陣劇痛轉瞬即逝,卻像一個警告——她不能說!和系統有關的一切,她什麼都不能說!
祝遙梔猛然從車禍喪命的記憶中回過神來,聲音冷靜得近乎無情:「君子論跡不論心,事實如此,沒有為什麼。」
他們離得太近了,近得祝遙梔可以看見少年眼中光芒四碎,像是群星湮沒於深海。
祝遙梔不忍再看,閉上雙眼,輕聲道:「對不起,尊上想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梔梔覺得我會對你做什麼?」邪神聲音凝澀,像是冰雪被碾碎成一地泥濘,「難道梔梔以為,我會傷害你?」
祝遙梔並不確定。如果換作是她,天生怪物,殘忍無情,卻被孱弱如螻蟻的人愚弄至此,她絕不會讓那個人好過,更別說原諒。
她睜開眼睛,看著眼前華袍玉冠的少年,高高在上的魔尊,多少人跪地拜服,連仰望都戰戰兢兢。
祝遙梔很冷靜地說:「我在榴花汀遇到你的時候,你受了重傷,連跟我說話都不太會,就像一個孩子從牙牙學語再到長大,可是小孩子長大後可是會拋棄自己以前心愛的玩具,尊上,你若是想要殺我,就像捏死一隻螻蟻一樣簡單。」
「梔梔,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少年的眼瞳暗沉無光,「我第一次開口說話是為了念你的名字,怪物沒有姓名,我以為我一念出你的名字,你就會知道我在想你。我第一次嘗試理解你們的情緒,第一次想要守護一個生命。」
「現在我能用你們的語言清楚表述,我因你的喜悅而喜悅,為你的難過而難過,」邪神垂首,貼了貼她的額頭,低聲道,「可是當我學會這一切後,梔梔,你騙了我,你不要我了。」
「……」祝遙梔只能沉默。
「梔梔,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哪怕你輕視我的愛,你也可以相信契約,我無法違逆你,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我的命令,一旦失約,我就會因反噬而死亡。」少年細細摩挲著她的臉頰,「梔梔,可能你根本無法想像,我有多愛你。」
祝遙梔有些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她從未想過,邪神予她的契約是如此強硬的約束。
「在榴花汀的時候,我未能將契約的作用表述清楚,但我能感受到你的不安,因為我是殘暴的怪物,你害怕我。所以我才想要和你結契,從那時我就想告訴你了,」
祝遙梔感覺少年冰涼的雙唇輕輕印上她的眉心。
「梔梔,我給予你殺死我的權力,因為我屬於你。」
祝遙梔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其他的複雜的情緒。
人與人能做到這個地步嗎?婚姻,道侶,親友…無論是什麼,都不可能有這種一方完全從屬於另一方的契約。
因為是怪物,也只有怪物。
她感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像是含了一把無法吞咽下去的砂:「…我不會用契約命令你。」
本來就是她騙過來的。如果她知道契約的真正用途,她當初也不會接受。
而邪神像是冷靜了一點,輕聲問她:「梔梔,你剛才在害怕,為什麼?」
祝遙梔搖了搖頭,「我不能說。」
「梔梔,我最生氣的是你屢次讓自己受傷,甚至命懸一線。你欺我瞞我,都不及我見你一身傷的痛苦。」
「……」祝遙梔沉默,因為無論如何,她的選擇永遠都是回家,除此之外她別無所求。這個世界,這副身軀,都只是完成她最終目的的橋樑。
蒼白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迫她抬頭,邪神的聲音冰涼隱怒:「梔梔,你聽命於誰?你為誰出生入死?區區一個司空玉,哪裡配得上你如此謀劃?你可知每次為他受傷,我有多痛苦,痛得我都要瘋了,梔梔,我不能接受你為任何事物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
這些問題,祝遙梔沒有一個能夠回答。
她只是固執而平靜地說:「我沒有答案。」
她仰著頭,無比清楚地看見少年眸光破碎,連瞳孔都在顫抖,「梔梔,為什麼?我不明白,他們拿了什麼威脅你,讓你甚至可以送上自己的性命。我能護你周全,可你什麼都不說。」
祝遙梔在心中嘆氣,都當魔尊了,怎么小怪物在她面前還是這麼脆弱,脆弱得一觸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