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如果喜歡一個人,總會忍不住想將她私藏,愛欲會為她築巢,誰都無法搶走她。
他說:「梔梔,你記得昨晚那個夢嗎?存續的權能是時間,回溯過去,推演未來,如果你沒有殺我,噩夢就會成真。」
祝遙梔輕聲說:「你是故意讓我夢到的。」
「是,」他承認道,「我推演了一次又一次,只有這樣才能抵達你想要的結局。」
她垂下眼帘,「所以你一直在教我如何殺你。在你的推演中,我真的下得了手嗎?」
「你會的。」李眉砂平靜地說,「應泊川死了。」
她怔了一下。
他繼續說,話語淡漠:「曲漣也死了。」
「接下來會有更多的人死去。」他似在提醒,一語誅心。
「……」祝遙梔瞬間握緊了手中長劍,眼眶都發紅。
李眉砂輕聲說:「你不忍見這些人死去,你想回家,我會實現你的願望。」
她許過願,在高樓,在河邊。
要斬孽物,要天下太平,要回家。
神靈不會實現她的願望,但李眉砂會。
——可代價是,她必須殺了他。
祝遙梔不再猶豫,只說:「接劍。」
她提劍而上,霎雪劍盪開凜冽冰霜,紅裙卻艷烈如火。
如往常一樣,長刀截住她的劍鋒,刀劍交鋒發出熟悉的清鳴,如崑山玉碎。
不過短短一個呼吸之間,他們已經交手數次。
刀光劍影盪開,蝴蝶墜落,鳶尾破碎,至死也要葬在一地霜雪之中。
彼此的招式都太過熟悉,刻入骨血般熟悉。
祝遙梔耳中儘是刀劍的嘯鳴,靈力相撞又相融的轟然聲響。
她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些日子,他們對練,刀劍交鋒之後是靈肉廝纏,山居不知歲月。
但這一次,刀劍出鞘,勢必見血。
她高高躍起,又迅疾落下,如歸燕還巢,一劍劈在李眉砂的刀刃上。
霎雪劍與曇釋刀交錯在一起,刀劍互相角力時,他們離得很近,近得幾乎耳鬢廝磨。
這一刻祝遙梔忽然看清了李眉砂的表情。
少年身上並無殺意,眉眼之間也沒有絲毫戾氣,他反而輕輕笑了一聲:「後世會傳聞,我殺人無數,我承天下罪孽,你誅我是人心所向,眾望所歸。」
「他們會尊你敬你,你會流芳百世,但只有我會陪你在青史里永垂不朽,霎雪劍與曇釋刀天生宿敵,你與我青史同頁,李眉砂會永遠陪著祝遙梔。」
在這之前,他一直淡漠,冷靜地用芸芸眾生逼出她對他的殺心,但他眼中始終平靜無波,直到此刻說出要與她共留青史,少年眉眼間倏然生出欣悅之色。
她第一次在李眉砂身上看出了幾分少年意氣,冷麗面容生動起來,原是如此耀眼。
他是怪物,從出生起就被封印、被虐待、被禁錮,所以他清冷死板,淡漠無情。
可原來他也有疏狂意氣,似冰川星海烈烈燃燒,燃成一捧火,鍛她手中劍。
他說得沒錯。
她與他天生宿敵,他們的名字永遠相伴相生,在青史里萬古長存。
祝遙梔轉腕提劍,與他拉開距離,又在下一瞬殺了上去,刀劍交錯,碰撞出金鐵轟鳴之聲,像是要砌在一起。
勢均力敵,並駕齊驅。
她能感覺自己周身靈力被急速抽調,血液急劇升溫,像要沸騰起來。
心跳怦然。
怦然如心動。
少年眉眼燃燒般意氣煥發,祝遙梔一劍刺下去,在他眉間劃出一道血痕。
這是交手這麼多次以來,她第一次傷到他。
「很漂亮的一劍。」李眉砂說,鮮血流淌,本就昳麗的眉眼更添艷色。
祝遙梔一邊揮劍,一邊說:「這些日子以來,我並不記得我做過的每一個噩夢,但我知道你一定會入我的夢,你知道我牽掛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你完全可以造物,打造一模一樣的世界來騙我。」
李眉砂一刀盪開她的劍氣,霜雪化開生出幽藍曇花,他說:「我愛你,你是自由的。」
他愛她,所以想要留住她。
他愛她,所以放她離開。
「你呀你。」她似是笑了一下,美人眼彎彎,漂亮得讓他心顫。
他們隔著刀光劍影對望,像是忽然生出了一種默契。
於是他們不再說話,空曠的禁地里只有刀劍相接的清脆聲響,混雜著靈力爆發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