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梔,你還是會覺得奇怪,對不對?一碼歸一碼,你母親犯的錯,不應該由你這個女兒來替她受罪。」
孫秀雅的輪椅停在鞦韆,燈光落到她身上,她顯得悲涼又孤寂。
「你知道她為什麼會酒駕嗎?」孫秀雅的手握住了鞦韆上的吊繩,手背上泛起了淡淡的青筋。
許知梔低頭,一遍又一遍地看著責任書的內容,一次又一次地確認信息。
沒有任何紕漏。
「是因為你。」孫秀雅說。
許知梔抬頭,淚眼婆娑地對上孫秀雅的凝視。
她覺得很沉,一塊千斤的石頭,壓在她的心底,壓得她喘不過氣。
「你對黃豆過敏,嚴重過敏。」孫秀雅低頭,輕輕地摸著自己廢了十二年的雙腿,「車禍的那一晚,你誤食了過量的黃豆,導致窒息休克,被送去了急救。」
「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通知你母親去見你最後一面,她得知消息時,正在談一個大項目,喝了一點酒,她以為沒事,她在心急如焚的情況下,還是帶著酒意開了車。」
她錯了嗎?
錯了。
可又有哪一個母親在聽到孩子被下了病危通知書時,能夠保持絕對的冷靜呢?
她也只是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去見孩子最後一面。
她也只是擔心,耽誤了一會兒,她們就會錯過,從此天人永隔。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事故的當晚,下了一場很大的雨,視線受阻,車子發生了嚴重的側滑。
可惜啊,李安寧在車禍中,當場死亡。
她到死了都不知道,醫生從死神的手裡將心臟驟停的許知梔搶救了回來。
許知梔的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手中的責任認定書上,哭得潰不成聲。
孫秀雅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烏雲蔽月,「我也怪過我自己,為什麼……我偏偏要在那一天晚上出門,為什麼我回程時,偏偏走了那一條路,為什麼那一天非要下那麼一場大雨。」
「我只是當天晚上受邀去出席舞團的聚會,我只是去和團長商量了接下來的演出行程,我只是在一個平平無奇雨夜裡出了一趟門,我就沒了雙腿。」
孫秀雅的神情變得麻木,發出了一陣苦笑,眼淚滑落,「酒駕的人不是我,我不是肇事者,我是受害者,可為什麼最後失去一切,痛苦地活著的卻是我。」
這一刻,她身上凝著重重的悲寂感。
一場意外,破碎了兩個家庭。
好沉重的代價。
「你知道,埋怨我自己,真的好累好累,我每天坐在院子裡,摸著這一掛著鞦韆的繩子,我有多少次是希望把它扯下來,直接勒死我自己。」孫秀雅說。
「我病了,病得好嚴重,每天都在發瘋的邊緣崩潰,後來,你被接回了沈家。」孫秀雅淡淡地看向了許知梔,「我承認,我對你,一直帶著怨恨,可是……」
天空突然響起了一道驚雷聲。
似乎要下雨了。
許知梔站在原地,像是無助的小孩,不知走向何方。
「我很累了,不想再瘋下去了,整整十二年,我所有的精力,都要耗盡了,沒有力氣再恨下去了。」
孫秀雅將頭撇開,看向遠處的燈光,「許知梔,你和阿煜一起出國留學。」
「我們之間從前的恩恩怨怨。」
「就算了吧。」
閃電將天空撕裂,緊接著「轟隆」一聲響,大滴的雨水從厚雲層中落下。
醞釀許久的大暴雨,在這一刻,終於不期而至。
許知梔沒有回應,轉身踉踉蹌蹌地跑進了滂沱的大雨里。
張嬸想要將孫秀雅推回屋裡,卻被她阻止了。
孫秀雅抬起頭,任由雨水落在臉上,對著黑沉沉的天空說,「這一場大雨下的真好,可以洗一洗我身上所有的污穢。」
車禍事故發生的那一晚,也是這樣的傾盆大雨。
意外好殘忍,把人拖進困局裡,留著你的命,要你絕望地活著。
許知梔一路往前跑,雨水將她打濕,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她其實很怕這樣的雨夜。
因為從前的孫秀雅會在雨夜裡發病,會一鞭一鞭地抽打著她。
現在她覺得沉重,就是這樣的雨夜,一場嚴重的交通事故讓她們困在了絕望的痛苦裡。
「知梔!」
沈煜的聲音穿過暴雨,傳了過來。
許知梔回頭,見沈煜冒著雨朝她跑了過來。
「怎麼在淋雨。」沈煜心疼地說,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把她拉到一旁的屋檐下。
許知梔甩開了沈煜的手,舉起手裡的責任認定書,被淋濕了,糊成了一團。
「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許知梔低下頭,語氣哽咽,「沈煜,你很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沈煜看著糊了紙團,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應。
他十六歲時,母親知道他喜歡許知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