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一幕,幕幕如刃,刮轢心骨。
吳雪翠取消了逛渝州城的計劃。下午一點半,她抵達吳家村。
鄉間小徑,村童舉著風車跑過,捲起幾片枯葉,似誰撒的紙錢。
吳雪翠抵家。她看著長安的屍體。昨日還鮮活的長安,眼睛亮晶晶,身體肥嘟嘟的長安,此刻再沒了從前的鮮活氣,已是一具死物。
她一句話也沒說,徑摘青菜,欲餵長安。然長安已死,豈復能食?
吳雪翠垂睫,「前兩天看到新聞說,今夏酷熱,而冬將極寒,我還想著,今年冬天給你買兩件好看的冬衣讓你穿著禦寒。你穿大紅冬衣,肯定喜慶又可愛。」
說著,語漸低微,終至默然。
她沒有怪自己太疏忽,沒有後悔昨日去渝州城,也沒有怨長安太心理太脆弱。
她只恨世間為何有欺凌存在。人會欺人,動物也會欺動物。
動物與人類,何以皆有此天性?若長安未遭雞群霸凌排擠,或心性不致如此脆弱。心性稍韌,或可免此厄。
她看向雞籠里的雞群。她怪它們嗎?怪它們霸凌長安?怪它們排擠長安?它們只是按照自己的天性行事而已。人有理智,可以勉強克制天性,但動物沒辦法,動物是沒有克制天性的概念的。
她不讓雞群欺負長安,它們現在已經不欺負長安,它們已經因為她的干涉,在克制天性了。她還能如何怪它們?它們只是沒有什麼智慧的動物而已。
吳雪翠望向陰沉的天,為何上天要給人類和動物這樣殘忍的天性?
濃雲蔽日,新墳隆起。吳雪翠葬長安於苦楝下,墳壓青石。村里老人說,雞魂輕,須壓青石,以固魂魄。
小橘與大黃知吳雪翠心緒不佳,近前親昵蹭拂,欲逗她開心,解她郁愁。吳雪翠撫之太息。
一歸家,吳雪翠即執鋤赴田。吳奶奶道:「今兒就歇歇吧。」
吳雪翠搖首,「我去鋤鋤地。」
田野的風,土地的芬芳,漸平心緒。歇鋤田壟,顧盼身側,吳雪翠頓然。
以後勞作歇息時,身側不會再有一隻眼睛亮晶晶的雞,咕咕叫著,把肥青蟲叼到她腳邊邀功。
胸口復揪痛,急振鋤續耘。
暮色漸濃。吳雪翠坐于田埂,啃食黃瓜,遙望天際。整理好情緒,負鋤歸家。
院內炊香氤氳。吳奶奶做了滿桌子菜。因吳雪翠心情不好,吳奶奶便想著多做些好吃的給她吃,讓她開心些。
見吳雪翠回來時情緒好了許多,吃飯也吃得多,吳奶奶放下心來。
後半夜起風,吳雪翠夢見長安穿著大紅襖,在雪地里踩出一串楓葉印。她醒來時,枕巾濕了碗口大的痕。
她深息自誡,夠了,難過一下就行了。不該一直沉溺於消極的情緒里,最重要的是當下。她還有很多事要干,還有很多農活要做,還有很多錢要掙。
檐角銅鈴又響,這回驚起的是滿院金晃晃的朝霞。窗欞外,朝霞撕光束為棉絮,紛揚入院。
吳雪翠立於窗前,迎朝霞,振作起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加油!」
今天是六月十六日。福豆晨起烹做碗雞蛋面,捧到吳滿福面前,「爸爸,父親節快樂。」
今天是父親節?吳滿福撓撓頭。他自個兒不在意這個節日,兒子倒是記得極清楚。
他把碗裡的雞蛋挑給福豆,打手語.:【福豆,你吃。】
「爸爸吃,爸爸過節日。」福豆搖搖頭。
吳滿福:【爸爸不愛吃雞蛋。】
福豆:「過節要吃!」
吳滿福:【行,那咱倆一塊吃。】
他把煎得金燦燦的蛋分成兩半,各得其半。
自家母雞下的的蛋,也是土雞蛋,雖比不上吳雪翠家的蛋好吃,但到底是葷腥的東西,吃著香。看著小口小口吃雞蛋的福豆,吳滿福握拳。他一定得努力賺錢,以後讓孩子過上想吃雞蛋就吃雞蛋的日子。
思緒及此,他目光轉向堂屋裡靜靜放置的雞鴨蛋籃。昨晚從吳奶奶家拿了六十個雞蛋,六十個鴨蛋。吳奶奶家的雞鴨下蛋勤快,短短几日便又積攢下如此多的蛋。
今日,他打算再次前往縣城售賣雞鴨蛋。上次價格賣的三塊五。這次直接漲到五塊一個。若是全都賣完,他能賺二百四十塊。他默默祈禱吃,但願能全賣完。
吳滿福與吳建一進菜市場,即刻被眾人團團圍住,喧嚷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