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歲月,知敬重, 守孝悌,卻再難對母親敞開心扉, 便是面對著刀林劍雨也都變成了一個人的默然忍受。所以每次, 他不過只是在清黎院短短停留, 幾乎從未和侯夫人有過單獨相處的時刻。
侯夫人上午本有些事情,中書令家的王夫人過來給她看些丈夫去雲貴辦事帶回來的翡翠玉鐲,有辣綠,有春彩, 有冰白,各個種水極好,都是珍品。說讓侯夫人挑選一二,以感謝之前女兒出嫁時請了孟雲芍幫忙謀劃籌采嫁妝之事。
侯夫人本對這些妝扮之物都無甚興趣,以往都是孟雲芍為她定期添置。
今日卻不知怎的來了興致,挑到了興頭上,仔仔細細對著日光看了半晌,才挑出個含紫春帶彩的,那顏色少見,戴在手上光色流轉,煞是好看。
王夫人看那顏色鮮嫩年輕,知她定不是為自己挑:「可是給你家兒媳選的?要我看,你家這兒媳可真是個鮮亮人物。這回來我家幫忙我可看出來了,還真是如同外頭傳的,辦事妥貼,溫柔可人,長得又天池仙女一般。從前都說她身份低了些,可要我看,卻是你有福呢。」
侯夫人笑了笑,卻沒說話。
王夫人當她默認:「這夫妻和順的家庭便是蒸蒸日上的,瞧著從前知煜性子冷些,現如今是不是也受了雲芍的影響,我看這一上午在你廳里也沒動,瞧著倒是比從前同你更親近了。」
侯夫人一驚:「他還沒走?」
王夫人笑了:「合著你是沒看見,我還尋思你也不招呼他一下,卻原是我打擾你們母子敘話了。正巧你也挑完了,家裡還有一堆事等我操持,我卻沒有像你這麼能幹的兒媳,我是該回了。」說完便起身告辭了。
侯夫人走進廳堂,見賀知煜還真是在。
他端坐在太師椅上,讀著一本《甘時星經》。
那書是侯夫人廳堂書架中一套十六冊中的一冊,他手中拿的已是第三冊 ,顯然是為了打發時間隨意從書架上取的,卻已讀了很久。
侯夫人幾乎沒見過賀知煜因何事主動等她良久,可要說是急事卻也顯然不像,有些奇怪:「你是有什麼事麼?早上不是已經問過安。」
賀知煜放下了手中的書,看了一眼周遭的女使。
侯夫人心領神會,吩咐眾女使:「這會子沒什麼事情,都下去吧。」
賀知煜見人已空了,開門見山:「母親,兒子確是有重要之事。今日終得了空閒,特來同您說一聲,兒子還不想納妾。」
侯夫人不想卻是此事,頓時拉下了臉,卻也沒有馬上發作,只是皺著眉沒說話。
賀知煜坦誠道:「兒子公務繁忙,無心妻妾之事。您雖未同兒子明說,但府中如今卻盛傳兒子會與表妹論親。兒子不願如此不清不楚叫人猜疑,壞了表妹的名聲,也令家宅不安。若只是兒子無端猜測,還請母親全當未曾聽過兒子今日言語。若是母親確有此意,還請就此打住,兒子自請之前未說清之罪。」
侯夫人沉默半晌,道:「是如今無心,還是一直不想了?」
賀知煜沒有說話。
侯夫人明知故問:「可是因為雲芍?」
賀知煜淡然如風:「與雲芍無關。是兒子自己天生不喜人多,總是獨來獨往,怕委屈了旁人。」
侯夫人的臉色已開始醞釀驟雨:「知煜,你該知些分寸,懂得進退。」
賀知煜不語,面上拒絕的神色卻絲毫未改。
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江時洲同他講的「賀大人自是能進能退」,便下定決心,既已說出了口,這次便絕不能退。
侯夫人瞧著他的臉色,極少見到賀知煜這般倔強,心裡暗暗思忖他這次是打定了主意不放鬆。本想立馬發作,可想到舒窈的前程,還是忍了忍,想著自己不能言語太過嚴厲,反失了調停的。
侯夫人收了厲色,苦口婆心道:「成家立業,綿延子嗣,是男子大事。前者,你已十分出色,此時更該該著意後者。咱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家,納起妾來沒完沒了,不過叫你多娶一個,日後於子嗣上也能多些倚仗。就說你大姐,她短短嫁過去兩年,已為丈夫張羅了幾房?三妻四妾,都是常事。為著侯府福澤綿延,你該心寬些,給大事讓路。」
賀知煜不解:「二哥為侯府長子,不是也沒有納妾?」
侯夫人不悅:「他是何身份,你又是何身份?你該知道,你父親對你的期許,與你兄弟不同。」
賀知煜仍是沒有說話。
侯夫人看他這次是要拒絕到底,話鋒一轉:「另外,你也該為雲芍想想。」
果然,賀知煜的眼睛亮了一下:「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