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煜面帶微笑, 步步走近, 語帶調笑:「怎麼,梁副將又改了主意,不想殺了?」
梁副將看他距離已不過二三十尺,心中緊張, 手中的刀又不由得緊了幾分,在孟雲芍雪白的頸上劃出了一串血滴。
賀知煜卻停了腳步,笑道:「梁副將緊張什麼,照你所言,該緊張的不該是知煜嗎?」
梁副將聽聞皺了眉頭,片刻間幾乎就要推出孟雲芍。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忽然一個女聲響起:「梁大哥,別中賀知煜的計!」卻是依柔。
她款款走來,橫眉冷對:「賀知煜,你這幾日,對著我演戲,可真是辛苦。」
賀知煜淺勾了下嘴角,眼中溢出些陰鷙:「彼此彼此罷了。蕭依柔,蕭將軍曾買下的樂妓,後隨了蕭將軍的姓。聽聞蕭將軍曾買下樂妓百人,你只是其中之一,你對他,可真是情深意重。你們實在尋不到我身上的破綻,便打聽到我四弟在尋人送我,就裝作是樂籍美人讓我四弟中計。到底是我會演戲,還是蕭姑娘演戲在先?」
賀知煜說著,又悄悄向前邁了兩步,仿佛只是為了同蕭依柔對話。
依柔輕柔一笑:「你這樣的薄情之人,怎懂得我和蕭將軍的情感?不過,」她停頓了一下,道:「我今日卻也想賭一賭,賭你是否對你這位夫人毫無情誼,可以看著她赴死而無動於衷。」
賀知煜面上收了笑容,眼神寒鋒如刀:「我說了,我賀知煜,從不受人脅迫,因為我從來,都沒有軟肋。」說著,賀知煜扔了手中的劍,接過了手下遞給他的一把短弩:「不牢諸位費心,我自己便可以處理。」
依柔笑了:「賀知煜,別裝了。我這幾日同你相處,你沒有主動見過甚至提過你夫人一次。我竟也是眼盲心瞎,當真以為你們二人毫無感情。可現在想想,若是你之前對我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那反過來看,豈不正證明了你看中你夫人,才不願這些麻煩事找上她?現在想想,那天在她面前,你連支珠花都不肯為我戴。還言語冰冷,趕她回去,實際怕不過是為了保護罷了。」
依柔退到梁副將身邊,道:「帶著她一起走,我賭她就是我們的保命符。」又對賀知煜道:「演了這么半天,世子怎麼還不動手?是忘了怎麼用弩嗎?你便是讓我看看,你到底下不下得去手。話說回來,你夫人嬌柔,可沒有剛才那位喬裝打扮的兵士的身手,掙脫不開梁大哥的手。」
賀知煜冷笑一聲,眼中寒光迸裂,伸手抬起了短弩,直指孟雲芍。
孟雲芍抬眼看他,兩人靜默無言,距離不過數尺,卻又像遠隔天涯。
她看周圍星星點點的火焰,化作萬點明光,聚於賀知煜的眼睛,極亮,也極穩。
他亦看著她,眼底不再是寒潭深幽,而是烈焰灼燒,翻滾不息,勢可燎原。
她讀懂了,那是一句,「信我」。
賀知煜扣動扳機,似真要發動短弩。
剛還輕鬆笑談著的蕭依柔和梁副將,笑容已然凝固在臉上,緊緊盯著他的右手,生怕他一個轉圜,把弩頭又對準自己,隨時準備偏身閃過。
電光火石間,賀知煜卻好似輕揚了一下左手,又好似沒有,因著眾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右手之上,誰都沒看清那若有似無的動作。緊接著,他右手的短弩「嗖」地一聲風馳電掣般射出,堪堪沖孟雲芍直奔飛去。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梁副將似中了什麼暗器,眼睛陡然睜大,手上拉扯孟雲芍的勁力霎時鬆了。孟雲芍反應神速,微一偏身,那箭弩擦著她的鬢邊呼嘯而去,打落了一綹長發。
碧彤針。
梁副將的咽喉上,十二支碧彤針穿越而過,泛著血色,散落在地。眉心另有一支銀色細針沒入半截,幽幽泛著寒光。
他一句話都再說不出,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場上霎時換了局勢,賀知煜的一眾手下把餘下人等紛紛包圍。
見此情景,賀知煜才後知後覺冷汗已經浸透了自己的裡衣。
從北疆到京城,多少次刀斧加身,險象環生,他可曾有過此等心下寒懼的時刻?
賀知煜此刻心下澄明一片,堪堪冒出一個念頭:「原來她已於我如此重要。」
然則,還沒松下一口氣,蕭依柔垂死掙扎,突然掙脫了束縛,暴起猛得伸手一抓,想把孟雲芍拉到面前。
孟雲芍本離她不算近,但也許是她最後生的希望,蕭依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和速度。
孟雲芍閃退一步,仍是被她抓住了衣袂。
她奮力甩手不得,突然依柔自己卻脫了力。孟雲芍收力不及,一個踉蹌摔倒,手腕上的玉鐲「叮」得一聲撞上了山石,碎了。
原是賀知煜對著依柔的肩膀射出了一弩,呈時獻血如注,手臂已然動彈不得。幾個手下趕忙上前死死控制住了依柔。
孟雲芍看再難有變故,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看著賀知煜踏著夜風,一步步走過來。
她心裡忽然有些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