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能忍心如此?
賀逍自然只是為著聲名才答應的婚事,但又怎能承認:「賀知煜,你是在質疑你的生身父親嗎?『君為臣綱,父為子綱』,難道你現在連這點道理,你都不懂嗎?你還是永安侯府的世子嗎?!還是我永安侯的兒子嗎?!」
賀知煜的臉上划過淚滴,流進了嘴裡,冰涼,苦澀。他不正是一直以來,太過於知道這些,才連想給自己的妻子一點點正當的權利,都如此難嗎?
他眼神空洞:「只是侯府的世子,不是人嗎?」
賀逍氣急,揚手便要扇他一個巴掌。
賀知煜眼前又浮起她的倩影。
她笑著說,「那日世子何必挨打,不如直接奪了他的鞭子」……
賀知煜抬手,瞬間制住了永安侯揚起的手腕,似乎比想像中要容易很多。
賀逍驚訝,沒想到他竟悖逆至此,想要抽手再打,手腕卻被賀知煜死死制住,紋絲不動。
賀知煜想,原來父親的力氣並不如他想像中那麼大,原來他早就比父親高上許多。
眼眸朦朧中,他看見孟雲芍眼神明亮,模仿他的語氣,對他笑著:「為何不能直截了當同侯爺說,『我夫人便是喜歡經商,父親管好自己便是』!」
她不過是喜歡擺弄些鋪子的事情而已,為什麼到最後都沒能如願?
賀知煜哀然心死,語氣悽然:「父親出去吧。這裡是她睡著的地方,我不想在這裡鬧了。孟雲芍是我的妻子,交給兒子吧。父親,管好自己的事情便是。」
他喚竹安:「竹安,為我準備喪服。」
竹安一直在外候著,聽聞趕緊道:「好。」
賀逍覺得賀知煜簡直瘋魔到了極致,全然換了個人:「你難道是要為她披麻戴孝?別說是孟氏這種出身,就是高門女子,男子又何須做到如此!你如此高調,將來……將來……」
賀逍本想說將來怎麼早點娶公主,又想到他剛說的此生不娶,沒說出口。
賀知煜苦笑一聲:「高調?是。我要全府上下哭喪送葬,繞城一周,讓夫人風光葬入賀氏祖墳。再為夫人,守孝三年。」
賀知煜走到侯夫人的面前,低聲問:「母親,不知此時再籌備,來得及嗎?」
侯夫人見賀逍神色,知他定然不願。之前她本想大辦,相關事宜都已聯絡好,是賀逍未允准,此時重拾,倒是不難。
她猶豫了片刻,但想到孟雲芍三載過往種種,仍是回答了一句:「來得及。」
與此同時,也有一個聲音響起,幾乎和侯夫人同時說了「來得及」,賀知煜轉頭看,是二哥的夫人,公孫燕。
賀逍無言,他心中疲憊,有些失了氣焰,冷笑道:「賀知煜,你當真要如此嗎?」
他覺得一切真是荒謬,早知如此,還不如直接說孟雲芍跑了便是,何需如此大動干戈。
可他看著賀知煜痛苦哀戚,竟敢忤逆自己的樣子,又生出一種「不如就讓你覺得她是死了,痛苦剜心」的隱隱痛快感。
又想到若是來日有一天,賀知煜知道孟雲芍根本就沒死,而是在外逍遙快活,不知會因為今日此舉恨成什麼樣子。彼時他該知父親用心良苦。
賀知煜將破軍入鞘,沒有正面回答:「知煜今日持此劍,送夫人。」
……
漫天紙錢紛揚,送葬隊伍漫長。
賀知煜行在送葬隊伍的最前,看紙錢飄灑零落如塵,暮春絢爛燃燼。
他在心裡一遍,一遍,一遍描摹孟雲芍的音容。
她紅著一雙杏眸,看著他,說:「煜郎,今晚不走了吧。」
那句極好極好,原本以為可以讓自己笑十年的話,化作了尖刀利刃,一刀,一刀,一刀刺向自己的心口。
路旁行人注目停留,都看著賀家這場排場極大的喪事。
「哎呦,還說這賀小將軍之前委曲求全,才娶了孟氏。這次出了意外,沒準心中歡喜,終於甩了這包袱。結果竟對孟氏的喪事如此大辦,該是確實情深。這……若是不久後就另娶,恐怕有些打臉了。」人群之中不知是誰說了句。
有人不以為然:「誰知道呢,一入侯門深似海,講什麼感情,做做樣子吧。」
一個婦人嘆道:「這般披麻戴孝,風光大葬,便是做做這種樣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