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徵有時也不明白自己是何時變成了如此,總是忍不住算計、試探、多思,也許是因為走到皇位的每一步都如行鋼絲,也許因為一直以來走錯一步便是跌入深淵萬劫不復,算計政敵,算計重臣,算計自己的親兄弟,最後如毒癮一般忍不住開始算計自己的生死至交,卻是因為知道他從來不會計較什麼。
書房裡一片寂靜。
蕭明徵嘆了口氣,不想再糾結於昔年之事:「我便是想讓你提出來。你統管北境,提出來必是最順理成章不過。」
賀知煜拒絕道:「蕭明徵,我可以去北境和金人打仗。但我今日也告訴你,我不是為了你的皇權,為了當你蕭家的一條狗而去,而是為了我們少年時的理想,為了你當時信誓旦旦說的清明盛世!你可以忘了,但我還沒忘。但這些旁的事情,你找別人吧,我不想管。」
蕭明徵沉默了片刻,目光凝聚,盯著賀知煜道:「賀知煜,你不想管,到底是因為我做的事情讓你心中不忿,還是因為,你心裡知道你父親一直在北境的事情上畏畏縮縮,定然就是持反對意見的魁首,不想在朝堂之上,同他對抗到底,失了你們之間的父子情分?」
賀知煜眼睛陡然亮起了一下,沒有說話。
蕭明徵嘆道:「以前,我也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信你爹。但你太過於聽你爹的話了,讓我不得不防。我是從風刀霜劍里得來的這個皇位,我賭不起。」
賀知煜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父親,三十歲便靠著收復西南十四州的軍功封侯,於朝廷,功績累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蕭明徵不屑一顧:「你拉倒吧,都哪年的老黃曆了。是,那西南十四州,不正是凌王當年所轄嗎?你父親因著這件事平步青雲,攀上了凌王這條線,過去為他做過多少事?你就說當年在北境,你父親要棄城,當真是因為黔驢技窮無法可施了嗎?為了黨爭,為了於朝堂之上能夠打壓彈劾我,便能做出如此行徑,你讓我怎麼信他?你自己心裡,當真就沒有懷疑過嗎?!你是沒有懷疑,還是不敢懷疑?」
賀知煜眼中如月光之下的海,波濤涌動,光影斑斕。
蕭明徵嘆了口氣:「知煜呀,我知道你從小被母親教導,視你父親為榜樣,但他又從未對你好過。偏是從未看重過你,你才更想做個孝順爭氣兒子,好讓他多看你一眼。偏巧你又天生是個容易對人掏心掏肺的性子,認準的人總是難以改變。你……你自己想想吧,別總是自己騙自己了。」
賀知煜怔愣了片刻,道:「你走吧。」
蕭明徵重新套好了兜帽,戴好了面罩,他走到門口,又回頭問:「賀知煜,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賀知煜語氣中有難化的霜雪:「回到從前?我夫人活過來就可以。」
蕭明徵嘆了口氣,又提高聲音道:「手好了嗎?!」
賀知煜伸出十指,早已拆了紗布,雖仍有地方結痂未掉,但大部分地方已然長好,可也留下了斑駁不一的疤痕:「托太后的福,倒是還沒斷。」
蕭明徵看了一眼,沒再說話,轉頭走了。
……
素月聽孟雲芍說要去大盛,雖初時覺得不可思議,但後來也接受了。
她從小沒了父親,母親只偏疼弟弟,她小小年紀就幫著母親漿洗衣服,賺些餬口錢。
好在家中雖然艱難,但也尚可維持。但母親為了弟弟能入一好學堂得好夫子教導,想將她賣給一富戶家裡的殘疾兒子做童養媳,只因價錢比直接賣她為奴高出三成。
好在天可憐見,日子還沒到,那富戶的殘疾兒子自己一命嗚呼了,素月這才逃過一劫。但又轉首被母親發賣到了孟家做奴僕。
她早和家中斷了聯繫,已是無牽無掛,又遇見了孟雲芍這樣的主子,自己雖是個沒有多少闖蕩心思的,但她也願意同孟雲芍一起去看看這世間河山。
若不是孟雲芍帶著,她覺得自己還未必有契機能去到那樣遠的地方,便欣然答允了。
兩人說定,便悄悄同蘭溪說了,幾人相伴同行,蘭溪也甚是高興。
此事一定,素月也想儘早收拾些行裝,好順利出發。
她幫孟雲芍收拾柜子,卻看見櫃中有一錦帕包著一物件。
素月想看看是什麼東西,好看看放在何處合適。
她一打開,看著裡面的東西,卻笑道:「主子可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說著忘了江公子,從侯府里卻是什麼都沒拿出來,卻偏偏帶了這冠玉出來。」
孟雲芍正在疊衣裳,聽見她的話一抬頭:「傻素月,那東西很是名貴,我自己當年花嫁妝錢買的,如何捨得丟下?反正我只拿這一個,在那黃木雕花盒子裡不顯眼,也無人知道。」
素月笑道:「若是論名貴,那上次世子送給主子的南洲珠串,也是十分名貴吧,主子怎麼不拿?」
孟雲芍嗤笑了一聲:「你是怕我忘不掉賀知煜嗎?竟還要拿著他送我的東西走。」
她自己說完,沉默了一下,又道:「再說,那真是我的東西麼,便只除夕戴過那麼一次,那夜還又出了那樣的事情,不多時我便摘下了。他雖給了我,可後來在侯府里,婆母日日盯著,我又怎麼好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