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影眉心略緊。
他向後扭頭,整個人恰撞進崔執簡的視線。
表哥身穿靛青色圓領袍,領口胸口和兩肩,同樣布滿錦繡。他頭戴紗帽,將碎發攏緊,儀態溫潤且莊重。
偏偏今天沒對白照影帶笑,反而還很嚴肅,崔執簡板著臉教訓他道:「你當皇宮是什麼地方?哪個屋子是你能隨便窺探的?立刻回去。」
崔執簡語氣深沉。
因為關心則亂,不由拿出在順天府審犯人的態度,將總愛在他跟前裝痴賣嬌的白照影,著實給嚇了一跳。
白照影呆呆的,有點兒不適應,本來看到表哥還很興奮,結果迎面就挨了頓吵。
他扁扁嘴,眼圈兒倏然泛紅。
才剛出現的淚光刺激到崔執簡,他連忙對白照影轉變語氣,在瞬息間變化成慌亂和惶恐。
夜色圓融了崔執簡倏然更迭的表情,崔執簡關切擔憂。
崔小侯爺無奈道:「狐狐。宮中水深,不宜久留。」
對面的少年這才沒那麼委屈。
情緒排遣乾淨,人也變得懂事起來,白照影方才回憶,剛才在龍光門外黑漆漆的甬道里,他聽到的那陣腳步聲,很有可能就是表哥的。
原來表哥為了提醒自己,見自己出門,悄悄跟出來,怕自己人生地不熟犯忌。
白照影這時理順了前因後果,胸中泛起一股暖流,覺得表哥真是待自己特別好。
他感激地對表哥深深揖禮,因為浮現起後怕,更覺崔執簡很照顧自己。
白照影眼睛亮亮的,頃刻間綻出來個笑,仿佛在表哥面前變成只跳來跳去的小動物:「謝謝表哥,我知道了。我馬上就走。」
崔執簡眸光溫和,既已做到了提醒,他先行離去,腳步很疾,有點像怕燙似的。
從隆慶殿跟隨至此,崔小侯爺攏共就跟白照影說了兩句話,但至少走了二里地。
白照影越想越覺得領情,又連忙告訴自己,這不是在逛景點,他真的該回去了。
白照影原路返回。
可是,就在這時——
***
從廊道的轉角處,倏然竄出一道人影。
月光只能照進半邊過道,有個身影突然出來,他的身形龐大高挑,影子黑黢黢的。並不能看清楚面容,但絕對不是宮中太監打扮。
白照影忽被嚇了個激靈!
還沒看清那人是誰,對方竟向自己撲過來。
那雙張開的手臂,仿佛要將他困住,因為感受到陌生人的氣息和熱度,白照影忽然覺得危險,轉身就跑。
結果他跑,那人就追。
白照影慌不擇路,卻也不敢亂喊,畢竟身在皇宮,他就只能不停地加快腳步,想擺脫那人,腳累得像灌了鉛那般沉重。
忙亂間,白照影早已徹底失去了方向。
他只知兩邊划過朱紅色的,一堵堵高聳的圍牆,卻既不知自己剛才誤闖了什麼地方,更不知,身後到底是誰追他。
隆慶殿在哪裡?再跑又會到哪裡?……
明明記得是沿著甬道返回的。
眼前的環境卻跟來時截然不同,也許是走錯了路,甬道盡頭不是龍光門,他徹底找不到隆慶殿。
而眼前由遠及近,那端有懸掛著的,一行行散發著柔和光線的宮燈。
燈輝給白照影染上層亮色。
既已經到達了有光線的地方,後面那人應該再不會追他了吧?
果然追逐者腳步漸緩,白照影已走入千燈之下,他的心裡漸漸湧現出幾分底氣,白照影氣喘吁吁地回頭。
然後,他感覺身體驟然僵硬,腳像是釘在地上,因為看清楚來人的面孔,而長久地錯愕。
是……七皇子。
蕭明徹於千燈之下,再度靠近白照影一步。
此處宮殿,乃是宮中一處盛景,名為千燈樓。
樓前懸掛燈火千盞,燈光隨晚風款款搖曳,燈火錯落的光線漫灑在白照影的紅衣,錦繡反射華光。
衣裳的瑰麗並沒能掩蓋白照影本人的容色,只做錦繡添花,讓他更為明媚。
傍晚在御道馬車上面匆匆一瞥時,蕭明徹只瞧見白照影大致形貌。
入席時,兩桌相距得遠,蕭明徹也依舊沒能看清楚。
而現在,蕭明徹仔細注視白照影,只覺得視野驟然變窄,三魂丟了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