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全新的眼光審視蕭燼安,發現對方其實僅僅是個,幾經多方磋磨鍛鍊成的促狹鬼,渾身長滿了敏感刻薄的保護色。
馬兒急切地哼叫。
此時遠處許多顆橙紅色的火光,追命似的亮起來。
狂龍的嗓音迴響在亂葬崗,歇斯底里地道:「我看見他們了,宰了他倆!!!」
蒙面人騎著馬紛紛衝過來!
***
一線靈光破開白照影混沌的靈台。
白照影急中生智。
他在頃刻間想到了兩個成語:金蟬脫殼,老馬識途。
白照影推開黑馬拍了拍馬背,對馬兒用力一指,指向了亂葬崗荒林深處。
這裡是蕭燼安母妃葬身的地方,蕭燼安必定常來探望,每次都騎著馬,馬兒對這片叢林很熟悉,甩開追兵不成問題。
那馬果然看懂了白照影的意思,剎那間揚蹄狂奔!
馬匹帶起宛如霹靂般的馬蹄響動。
馬兒掠過去了。
白照影用力托起蕭燼安的軀體,帶著他,就近往灌木叢里一骨碌。
那灌木叢茂密,底下緊挨著個深坑,往恐怖了說,可能裡頭曾躺過被人挖出去的屍骨,或者正待埋人也說不定。
狂龍等人越來越近。
白照影害怕極了。
在他的角度,能看見深坑外幾名蒙面人反射著光線的刀刃,刃口涼薄冰冷。
白照影不敢發出任何動靜,連抽噎都忍住。
他用手捂住蕭燼安的嘴,害怕蕭燼安突然迸出聲音,又不敢捂得太緊,生怕蕭燼安斷氣。
深坑裡灌木的枝枝叉叉,輕易間就刺穿了白照影單薄的衣服,有點痛,白照影卻沒有挪,只是眼淚又無聲冒出幾顆。
狂龍提韁在原地逡巡片刻。
狂龍的馬蹄距離那深坑很近,仿佛火把再高一點,就能照進坑底,照出白照影明顯會反射光線的雪白衣服。
「老大,馬到林子那邊去了,這馬跑得真快,還追不追?」
「追,不能讓他們回城。他活著,我們就都完蛋了!」
「可我看這馬跑得太快,不像是身上帶著人的……」
白照影心頭猛顫!
他使勁把身體下沉,與蕭燼安再緊貼幾分,不敢暴露目標,兩人幾乎重疊地嵌進深坑。
冰冷的雪松味將白照影堙埋住。
這味道也比原來降下許多度,白照影懸著顆心,卻越發收緊了指骨。
狂龍在深坑外面,馬匹提著韁繩轉了個圈。像他這種地痞流氓,其實只靠下三濫的手段,配合一股子狠勁兒,都並不是什麼高手。
狂龍的騎術不佳,眼看就要誤打誤撞,馬失前足出溜進灌木叢裡面了。
如果被發現了呢?
白照影不敢想。
他屏住呼吸,不由攥蕭燼安的衣服,攥得死緊。
白照影在腦海歷數所有讓他快樂的事,想緩解這種可怕的折磨,數茉莉花餅,一塊茉莉花餅,兩塊茉莉花餅……
「那茉莉是從宮中來的。」
白照影凝然。腦袋裡突然撞進這一句話。
然後深坑外頭,狂龍猛抽馬鞭,狠狠地道了聲:「趕快追!兵分兩路,包抄這倆人逃跑的方向,媽的,就算我拿六十文錢買的烏頭草是假貨,也不至於跑這麼快吧!」
雜沓的馬蹄聲噼里啪啦。
幾十名追兵衝過去之後,橙紅色的火光漸漸黯淡下去。
天幕的烏雲遮蔽住月色。
白照影從坑底出來,咽了口口水,凝視著蒙面人們遠去的背影,接著鼻尖上,砸下顆豆大的雨珠。
……
夏秋之交,正是上京城的雨季。
伴隨著嗡隆嗡隆的雷鳴,雨水淅淅瀝瀝地降落。
不多時,白照影身上已經濕透了。
前世白照影恨不能被關進玻璃溫室里待著,生怕他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喜歡看雨,卻從沒有淋過雨。
如今兩輩子加起來,他還是頭一回,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水裡。
泥路濕滑,蕭燼安的身體很沉重,他比他龐大不少。
白照影背不動蕭燼安,就把他胳膊架在肩膀拖著,這樣子根本走不快。並且邊走邊摔,雨水沿著兩人的身體不斷滑下,身後蕭燼安的腳劃出兩道水溝。
看雨時,雨是如水晶絲網般美麗的,淋雨的心境則是大不相同。
白照影起初還能強行告訴自己要堅強,後來就開始小聲哭,邊哭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