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安專心找機會投喂,並不招待。夾起牛肉放進白照影面前的餐碟。
他自是知曉白照影看不見了,覺得給白照影放盤子裡猶不夠,挪了挪放在調羹,指甲蓋大小的牛肉粒。牛肉這東西,最適合病人食用恢復元氣。
白照影喝粥時抿到了,咀嚼幾下。還當是有外人在,他處於營業狀態,蕭燼安在演給崔執簡。他疲憊地又舀了幾口海參羹。
……卻在每一口溫熱的羹品里,都嘗到了咸香的牛肉味。
白照影鼻樑酸了一瞬。
前世只有爸爸媽媽這樣精細呵護過自己,在他失明以後,臨終之前。
白照影不免覺得蕭燼安戲演得足,又莫名覺得很心酸。埋頭繼續吃。
下一口調羹里牛肉粒,改成了掰碎的銀絲卷,有些蔥香味,很綿軟。
白照影強撐著眼淚不會掉下來。
這時表哥開門見山地道:「王府昨晚逮捕嫌犯,陣仗鬧得頗大,世子雖說在朝上立了功,崔某卻對舍弟的安危很掛懷。」
白照影勺子略微在嘴邊停頓。他不吃了,茫然地看兩人,看不見,眨了眨眼,眼睫輕顫。
蕭燼安語氣冰冷,說話無甚顧忌,並且向來如此:「你僭越了,特地來我家管我的家事。」
這兩人一見面就掐……不,是蕭燼安跟誰都掐。無論把誰放在蕭燼安旁邊,立馬都得發展成鋒芒相對的場面。
在蕭燼安旁邊經歷得多了,白照影早已習慣。
他安靜地感受局勢的變化。卻被人碰了碰指節,蕭燼安催他吃東西。
白照影艱難地為了營業再吃一口。味蕾驚喜,調羹里不是粥,是鮮花餅,只有餡兒。
他不知道餅皮哪裡去了。
白照影哭酸了的口腔里,終於感到些甜。
耳邊表哥的嗓音依然平穩,並不被蕭燼安所激怒。
表哥的涵養總是很好,但這席話說出來,用詞讓人聽出了悲酸:
「舍弟年幼喪母。不為庶母所喜,又被姑丈厭棄,姑母臨終時,再三託付我照顧好表弟。」
「曾經立下婚約,是姑母為表弟後半生謀下出路。表弟另嫁他人,婚約雖然作廢,但我的承諾不會收回。」
「我也曾經答應過表弟,」崔執簡道,「若他在王府受到苛待,縱使世子不悅,我會挽救他脫離苦海。世子也許不知道此事,但這句話,如今也是作數的。」
崔執簡把話攤開到明處,沒有因為婚約的事忸怩,便更見心地光明,又讓人挑不出錯誤。
只是他說了許多,茶室里更為靜寂。
白照影機械般又填塞了一口食物,是油菜嫩芯。菜芯咀嚼後吞下去。菜很嫩,幾乎吃不到油菜的纖維,像含著包水。
可憐白照影眼睛不靈,腦袋也哭得缺氧,白照影混混沌沌地感覺到,屋子裡現在進行著一場並無硝煙的對抗。
表哥註定跟蕭燼安打不起來,但表哥今天聽起來,越來越強硬。
他強硬起來,蕭燼安反更加冷冷淡淡:「你要作何?」
茶室那靜寂的空氣里,仿佛懸著若干根冰做的針。
白照影后脊發涼,緊張地,又有點害怕地,在調羹表面勾緊手指。
……他倒並不是擔心,蕭燼安會突然暴起殺了表哥。
因為看不見,又無法察言觀色,白照影沒法對情況做出準確的判斷。
他直覺,憑蕭燼安的性格,他下一句話會讓表哥很不舒服,怎麼誅心怎麼來。
他又不知道表哥想怎麼回擊,表哥連皇帝都能勸得動,絕非任人宰割之輩。
白照影挪了挪身子,很不喜歡他倆為敵的這種感覺,手裡的調羹懸著,沒再進食。
表哥卻砸下一句重話。
白照影勺子噹啷墜進碗裡。
崔執簡:「——我來這趟,為帶回表弟和閣下義絕。請世子成全。」
義絕與和離,是古代離婚的兩種方式。
後者需要徵得兩方兩家的同意,類似和平分手,前者則不然。
義絕,恩斷義絕,夫妻之間發生了重大的傷害事故,事關性命,所以必須將兩人拆開。
崔執簡一直覺得蕭燼安非是良人,若是表弟與世子兩情相悅,他不會遺憾,也斷不會心裡長長久久扎著根刺。
崔執簡清潤的聲音略微帶顫:「舍弟嫁給世子,他雖然淘氣了些,卻完全未私德有虧,在王府並無錯處,在皇宮還對世子不離不棄。」
「而據崔某知曉,舍弟被逼到跳樓,如今雙目失明,世子未曾告知,便以為崔某看不出來嗎?」他是順天府推官,能勝任,靠得就是這雙洞察秋毫的慧眼。
崔執簡深諳朝廷律法,出手必要達成解救白照影的目的,還不會給白照影帶來後續麻煩。
外人道白照影被逼跳樓,具體細節並不明晰,實際是被蕭寶瑞所迫,但傳聞多為蕭燼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