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影不為人知,調小幅度打了個哈欠。
手指悄然去碰散發著熱意的茶盞。
耳背的川穹嗓音很大:「世子妃,小心燙!」
世子妃霎時被嚇得一哆嗦。
不慎現了原形,白照影匆匆恢復了體面。
陳氏在椅子上挪了挪,醞釀著言語,半晌才道:「世子妃方才所言,是……知道我那師兄的消息?」
陳氏原名忍冬,與陳老大夫,皆為西南藥王山傳人。
陳氏四十年前,被棄於藥田忍冬樹下,採藥的藥王山師兄,陳應容將其撿回,之後收做師妹。
忍冬在師門長大,對陳應容產生的卻是超乎師兄妹範圍的情意。
陳應容雖說成婚後不久就已喪妻,男婚女嫁,本無不可,奈何兩人之間有超出三十歲的差距。
陳應容不願耽誤忍冬的青春年華,拒絕忍冬,忍冬北上。
陳應容沒兩年離開師門,來到上京。
兩人彼此有情,只是師兄不能邁這一步,數十年相別,從未再見。
這些往事蕭燼安已經調查完備的。
然而今日時間緊迫,蕭燼安沒空對世子妃閒話兩人尚未成形的舊情。
在他看來,即使他有能力,也敢將忍冬放出宮去,忍冬真的會走嗎?
她走了,九皇子怎辦?陳老大夫又有幾年可活?
兩人這局走到這兒便是無解。
蕭燼安只能尊重陳應容的意願,讓白照影如實轉告道:「昔人亡故,不必傷懷,傳訊只為盼君平安。」
忍冬輕輕吸了口氣。
白照影看不見她的表情,但隔了半晌,他又聽見陳氏淺淺嘆氣的聲音。
白照影又道:「陳先生未再續娶。」
成全她的遺憾,斷絕她的念想。
局面無法改變,但這是獨屬於蕭燼安的一份心意。
果然聽到這話,忍冬從嘆氣變成了哽咽,有大顆大顆的淚珠,噼啪砸在桌面。
大嗓門的侍女川穹嚷道:「快拿帕子,娘娘莫哭!」
苦夏伊伊嗚嗚地給陳妃擦眼淚。
因為白照影對許多內情都不知曉,僅憑猜測,只能掌握個五六分。
他不敢妄言陳老大夫還活著,隱約覺得,說出實話反而要出事。
他只能不輕不重發揮了句:「我失明也曾在陳大夫的藥廬就診,老大夫仁心仁術,對我和世子眷顧良多。若是您有什麼話,我可代為轉達,至陳先生墳……嗯,跟前。」
陳氏干啞著嗓子,最終柔聲道:「那便告訴師兄,我已遵照師兄期待有了家室,也算衣食無憂,晚輩孝順。」
白照影微凝。
如此兩邊,就都算是放下了吧?
這雖不能算做終成眷屬的結局,但至少已能稱上是皆大歡喜。
白照影點頭。
陳氏又道,這回聲音壓得極低:「與人作妾,非我所願,但到底有了個懂事的兒子,在這天下,有塊容身之地。」
白照影心頭劇震!
若是陳氏所言為真,她是讓敬賢帝強行霸占了身體。
白照影聯想起方才老皇帝那番開枝散葉的言論,不免背後陣陣發緊,覺得皇帝可怕,又覺得敬賢帝真是深刻地認為,皇權是整個天下的核心。
所有人都該圍著他轉!
白照影卻剛才還作死違拗了老皇帝。
這……他不會今晚就派錦衣衛來暗殺我泄憤吧?
白照影后怕不已,捧過茶盞,輕輕給自己壓了口水。
好甜。九皇子沒騙人。
他家茶就是很美味!
耳邊陳妃詢問道:「世子妃既在師兄跟前看過,師兄能推薦你尋覓到我這兒。想必與世子夫婦關係匪淺,也想必是,讓我施展當年藥王山一脈,流傳下來的幾套針法。」
陳妃對白照影又道:「請問世子妃,能否摘下這道遮眼紗,讓我看看眼睛?」
終於進行到最關鍵的一步。
白照影相信陳應容的話,陳大夫都能治好世子纏綿十年的瘋症,有他認可師妹,當然醫術不同凡俗。
白照影心頭激動。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
那遮眼紗就在大嗓門侍女的拆解之下,一道一道地滑落。
川穹是個粗手笨腳的,這座芳林苑裡,也沒什麼需要她小心對待的事物。
可川穹的指頭,在觸碰到白照影時,不由自主變得溫柔起來,指端挨上白照影耳尖。
白照影耳廓皮膚嬌嫩,白中泛粉,像是稍稍用力都會弄破。
川穹緊張得手指頭都在發顫。
「世、世子妃,好了。」大嗓門無意間壓下幾度。
倏然間,芳林苑的人像被同時奪走呼吸。
白照影面朝陳氏轉過去,睜開了水濛濛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