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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間的鏡面蒙著水霧。楊晟用袖子擦出一塊清晰的局域,將兩粒裹著藍色農藥膜的種子放進嘴裡。牙套的金屬光澤與農藥的化學藍色在鏡中詭異地和諧,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重複周海提三十年前的動作。

手機警報聲刺破寂靜。氣象預警的紅光映在鏡面上,像一團跳動的火苗。

楊晟撈起衣服衝出門,攝像頭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跡。零下二十五度的寒風灌進肺里,每一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三號倉的移動測溫儀前,周海提正把整張臉埋進棉花堆。老人抬起頭時,鼻尖沾著幾縷棉絮:「返潮了,地暖升溫2℃。」

「您這鼻子比德國進口的傳感器還准。」趙峰的手指在控制屏上快速滑動,顯示屏藍光映著他凍得發青的嘴唇,「去年大賽輸給您,我認了。」

「我聞的不是濕度,」周海提把一團棉花塞進楊晟掌心,「是三十年前上海知青眼淚的味道。」

棉纖維在體溫中漸漸舒展,楊晟想起周大姐晾曬的棉被。智能棉倉的換氣系統發出嗡鳴,雪粒從透氣孔鑽進來,在他睫毛上凝成細碎的冰晶。

第87章 克拉瑪依·冬

深夜的平房靜得能聽見鉛筆滑過紙面的沙沙聲。楊晟的筆記本上躺著幾粒從棉包上摘下的棉籽,在檯燈下投出細長的影子:

「奎屯紮花廠的老趙說,1949年產的鋸齒軋花機跟莫辛-納甘步槍的槍栓同源。他拍打鐵皮機身的聲音,讓我想起紀錄片裡志願軍裝填子彈的聲響。」

「129級棉絨分級標準中,特級棉要滿足『握緊成團,鬆手如雪崩』——這分明是在形容北疆的初雪。」

「維吾爾工人綑紮棉包的紅藍麻繩,繩結樣式暗藏著塔里木河支流分布圖。」

「棉籽榨油坊的磚牆被熏出梵谷《星空》的筆觸,每一道油漬都是時間的指紋。」

……

慶功宴的火光映紅了倉庫的鐵皮屋頂。帕提古麗大媽的棉杆篝火噼啪作響,一顆火星濺在楊晟袖口,燒出的焦痕像朵微型棉花。

「明天轉場克拉瑪依!」導演老陳舉著棉粕酒的手在發抖,「那邊零下二十度!」

場務小劉撞開木門,懷裡抱著的暖寶寶嘩啦灑了一地:「哥幾個現在下單加厚抓絨褲還來得及!河南話叫『中』!」

楊晟蹲在充電樁旁,運動相機縫隙里的棉絨像團微型雲朵。張春梅大姐的三輪車碾過積雪,甩來的烤包子用棉紗布裹著,還帶著烘乾車間的餘溫。

啟程時的霜霧濃得像融化的錫水。楊晟蜷在依維柯後排,錄音師老周和司機巴合提的爭執聲在晨霧中時斷時續:

「連霍高速有國家電網快充!」

「你懂個球!」巴合提的拳頭砸在方向盤上,「阿拉山口的風能把電動車吹成哈薩克斯坦牧民的冬不拉!」

車過奎屯時,大地的顏色開始蛻變。棉田的銀白被抽油機的鐵鏽色蠶食,磕頭機的剪影在天際在線起伏,像群朝聖的機械僧侶。

急剎車讓楊晟的鏡頭撞上前座。

「野駱駝!」巴合提的驚呼中,三頭成年野駱駝帶著幼崽橫穿公路。母駱駝睫毛上的冰珠折射著晨曦,像戴了頂鑽石王冠。

導演老陳的攝像頭已經伸出車窗:「小楊!自然光!現在!」

軍大衣裹著楊晟滾進雪窩。運動相機在零下十八度發出瀕死般的蜂鳴。母駱駝在五米外駐足,幼崽的蹄印在雪地上綻開成串梅花。駝群隱入雅丹地貌,楊晟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凍成了相機上的金屬部件。

「接著。」錄音師拋來的暖手寶畫著抽油機卡通圖案,「上周踩點的兄弟說,這玩意在油井邊上比對象還管用。」暖意順著掌心蔓延時,楊晟突然想起周海提的話——有些溫度,確實需要血肉之軀來記憶。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時他們才到克拉瑪依,越野車碾過結霜的公路,停在一家亮著橘黃色燈光的牛肉麵館前。

楊晟推開車門的瞬間,零下二十度的寒風裹挾著戈壁灘的沙礫撲面而來,颳得他臉頰生疼。他下意識裹緊了身上那件葉觀瀾去年送他的加拿大鵝羽絨服,領口處還殘留著淡淡的雪松香氣。

麵館里熱氣蒸騰,楊晟挑了最角落的位置。第一碗牛肉麵端上來,滾燙的湯麵上浮著厚厚的紅油,香菜和蒜苗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他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第一碗,又接連要了兩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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