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追上去。
不記得是怎麼攔住沈硯,質問他到底發生什麼、
沈硯回答的什麼她都已經忘記。
甚至忘記自己是怎麼跑到沈廷屹所在的醫院,聽一場荒謬的醫鬧。
那個被沈廷屹極力挽救的小女孩的父親,今天下午,拿刀威脅兒童科室。
一定是自己女兒的名額被人頂替,一定因為自己無權無勢,才會被人走後門搶走本來要捐獻給女兒的肝臟,他只有一個這麼一個女兒,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果女兒換不了肝,就只能等死,我女兒要是死了,你們醫院這些喪盡天良欺負我們的醫生和護士都該死!
誰都沒想到那個平時看起來老實巴交且可憐兮兮的民工會突然從破爛的包包里掏出管制刀具,那是一把長度厘米左右的刀具,架在了被他隨意從走廊上拉來的一個柔弱的女護士脖子上,現場當時就一片混亂,有人嚇得當場逃竄,被綁架的女護士更是嚇得瑟瑟發抖,沈廷屹作為跟對方打交道最多的主治醫生,挺身而出跟孩子爸爸談判。
原本,談判的過程還算順利,沈廷屹態度溫和,目光陳懇,是那樣容易讓人卸下心房。孩子爸爸已經漸漸放開手裡的女護士,忽然出現的警察嚇到他,他神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一下子明白自己也許被騙,忽然瘋一樣朝女護士揮舞手中長刀,沈廷屹為了安撫他,距離他最近,那一刀重重地劃在他脖頸大動脈。
走廊監控器,沈廷屹雪白的衣袍上瞬間被鮮血染紅,警察開槍,現場槍聲跟尖叫聲不斷。
但沈廷屹倒下去後再也沒有起來……
他再也沒有起來過……
喻梨不知道趙雨濃什麼時候出現的。
她堅持要去看沈廷屹一眼,被趙雨濃悲傷地拽住,沈家來了很多人,整個醫院都是一種沉重的默哀聲,喻梨在那種靜默里,仿佛失去某種聽覺,周遭在商演一場無聲且沉悶的默劇,她非常固執得想去看一眼,看一眼太平間裡的沈廷屹,她根本就不相信這個故事,像某種荒誕的惡作劇,或者愚人節整人的節目,但保鏢太多了,那麼多的人擋在她面前,趙雨濃淚流滿面拽住她,她在某種極端情緒下暈倒……
醒來時,夜色漆黑。
趙雨濃趴在喻梨病床上睡覺,喻梨看了一眼病房環境,和自己手上的輸液針,腦子非常空,隱約覺得像是忘記什麼非常重要的事。
她沒驚動趙雨濃,而是摘下輸液針,從病床上跳下去。
趙雨濃後知後覺醒來,看見病床上空空蕩蕩,嚇一跳,立刻追出去,喻梨有些茫然地站在醫院病房的走廊,仿佛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喻梨,你去哪兒?」趙雨濃擔心問她。
喻梨回頭,有些茫然地看一眼趙雨濃,眨了一下眼睛說:「趙雨濃,我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夢見沈廷屹流了好多血,我想去找他,他一個人,會不會很害怕?可我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他,他回家了嗎,他住哪兒,在我家樓上?我家在哪兒……」說著說著,喻梨開始自言自語,臉色蒼白幽靜,又十分懵懂,宛如剛出生的孩童。
趙雨濃眼眶倏得就紅了,但仿佛不敢驚動她,只能像哄孩子一樣哄她:「想不起來也沒關係,休息一下好不好?你看你手都流血了,跟我回去休息一下,嗯?」
喻梨的手背,因為她粗暴的摘掉輸液針,流了好多血,趙雨濃找來護士,幫她處理。
喻梨有些懵地乖乖讓護士幫忙,趙雨濃哄孩子一樣安撫她,幫她掖被子,告訴她:「睡一覺,睡醒了就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喻梨,你一直很勇敢的。」
喻梨聽話的乖乖閉上眼睛,在趙雨濃的安撫下睡覺,她想再夢見趙沈廷屹,他明明流了那麼多血,還笑著誇她做的三明治好吃,她本來想跟他說,她可以給他做一輩子,只要他喜歡,但是還沒說完,他就走了。
她得跟他說完……
但沈廷屹再也不肯入夢。
他再也不肯如夢。
而所有一切,根本不會好起來……
沈家當天,將沈廷屹的屍體運走。
有媒體報導這場醫鬧事故,以無限惋惜的措辭,沈廷屹的名字被隱去,沈家不允許,也不同意沈廷屹名字的出現。
歌功頌德都不需要,沈廷屹不需要這樣的歌功頌德,是他太傻,但凡離得稍微遠一點,但凡自私一點點,也不至於發生這樣的意外。
他被教育得太好,成長過程中學的是誠實、正直、勇敢、善良那一套,所有美好的品質他都有,組成一個優秀又閃閃發光的沈廷屹,連上天都嫉妒,才會有這樣荒謬的意外。
他學醫的第一課,學的是《希波拉克底》誓言:今我進入醫業,立誓獻身人道服務;我感激尊敬恩師,如同對待父母;並本著良心與尊嚴行醫;病患的健□□命是我首要顧念;我必嚴守病患寄託予我的秘密;我必盡力維護醫界名譽及高尚傳統;我以同事為兄弟;我對病患負責,不因任何宗教、國籍、種族、政治或地位不同而有所差別;生命從受胎時起,即為至高無上的尊嚴;即使面臨威脅,我的醫學知識也不與人道相違。我茲鄭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誓言。」
他沒有違背這個誓言,不,甚至做得更好,做得更多,盡心盡力為手上的每一位患者爭取生存的機會。
所以憑什麼是沈廷屹?怎麼都不該是沈廷屹,為什麼要是沈廷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