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劍拔弩張,恨意尤在。
「這種大家打疲憊了才勉強休戰、強得來的和平不會長久,大家心知肚明。」道陵老祖淡道,「一旦有一方休息夠了,定會捲土重來。」
宴幾安沉默長久。
「所以呢?」
他問。
「時至今日,您前來入夢是為了把床前故事又來說一遍?說些我不知道的。」
道陵老祖:「……」
道陵老祖:「你道侶應該很辛苦吧,至少經常被你氣到又敢怒不敢言。」
宴幾安:「……」
道陵老祖:「小時候明明糰子般冰雪聰明、玲瓏慧心,這究竟是吃錯什麼了,如今竟長成如此不可愛的模樣?」
……
巨船依舊行駛於不淨海海面。
不遠處夕陽昏暗,曜日最後一絲光輝即將沉入地平線,海面染上了一層昏黃時,宴幾安意識到自己並非真正處於這艘古老的巨船之上。
甲板上來來往往之人身著款式古老道袍,然而當他們揚帆掌舵,似乎從來沒有注意到船舷上坐著吞雲吐霧的美艷女子,與宴幾安擦肩而過時,他也並未感覺到實際的觸碰。
他好像誤入一場皮影戲中。
當夕陽餘輝燃燒殆盡,夜幕降臨時,甲板盡頭的船艙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名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
他五官柔和,眉眼之中不見武生戾氣,唇角不笑亦自然上揚,便是過於消瘦的身形讓他看上去狀態不太好,似海上航行使他十分憔悴。
「那個人身邊有一文書官,名喚『黃蘇『,天命文官,專職記錄世間所發生的一切大事。」
原來那人確實是書生。
船艙外,有一名穿著道袍的年輕修士向黃蘇說些什麼,他側身,神情溫和傾聽……
不似其他凡人見修仙入道人士那般厭惡,他始終面容平和,只是一邊與人談話,動作有些笨拙地摸索著周圍。
「或是天命文官本可窺視天道之洪福災禍,黃蘇自幼雙目陷盲,不可視物。」
宴幾安的視線落在那人的雙目上,確實是一片混沌。
道陵老祖此時短暫笑了聲,露出了個尷尬的表情:「這事,說來實則是修仙界愧對這個書生,光這件事,我們頗有抬不起頭來的愧疚。」
宴幾安不明所以。
幻境中,黃蘇摸索著船舷自雲上仙尊的身邊,他自是感覺不到宴幾安的存在,便只是安靜地獨自站著,任由海風吹拂過面頰。
不久後,在他身側多了個人,是方才與他在船艙前說話那人,一個不過及冠之年的修士少年。
宴幾安認為這人長得有些像年輕時的謝從,眉眼之間有些相似之處。
此時此刻,少年緊緊蹙眉,立於黃蘇身邊,不置一詞,光只緊緊抿唇散發著無聲的焦慮情緒。
黃蘇明明不能視物,卻又仿若已洞悉一切,微微笑主動開口:「你有些日子沒來同我說話了。」
少年先是被他突然開口嚇了一跳,動了動唇後面色立刻陰沉下來,黃蘇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知他沉默不言一語,故自顧自道:「之前你總是孜孜不倦給我描述即將靠岸的碼頭多麼繁華,我們要去的地方三山環抱,仙霧繚繞,定是那些與我擁有同等能力的、傳說中的遊獵民族棲息地……如今真的要靠岸了,你怎麼不說了?是碼頭不熱鬧了嗎?」
他嗓音溫和平緩,然而伴隨著他每一次提問,那少年的臉色越發難看,最後陰沉得幾欲滴水,他態度很差的讓黃蘇別說了。
後者果然不再言語提問。
身邊兩個虛幻投影陷入沉默,宴幾安轉頭望向道陵道祖——
天命文官就是天命文官,開天闢地以來至此一人,他從未聽說過什麼「與天命文官擁有同等能力的、傳說中的遊獵民族」。
接收到他質問的目光,道陵老祖清了清嗓子,迴避了解惑,單只在船舷敲敲煙杆。
修士少年道:「我不來找你自然有我的原因。」
黃蘇:「哦。」
修士少年沉默半晌,終於忍無可忍地暴躁道:「你能不能別去找什麼遊獵民族了?找到能怎麼樣?找不到又能如何?就待在西岸寫完你的史記又能如何?」
他越說越煩,聲音越來越暴躁,最後抬腳狠狠地踢了一腳船舷,「東岸根本不適合你!你能不能跟那些人寫信,讓他們接你回西岸去?!」
莫名其妙就發了脾氣,然而黃蘇卻對此毫無反應。
從頭至尾他只微笑著,待少年閉上嘴,只剩下「呼哧呼哧」粗重喘氣聲,他微微彎下腰,摸索著,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
「我無處可去。」黃蘇道,「你為什麼那麼生氣,是不想讓我去東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