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到處是雞屎,連個下腳的空都沒有,開門的瞬間,異味沖天。
李桃花見堂屋沒有上鎖,便知道這家中一定有人,毫無防備地走上前去,問:「二狗子你在裡面嗎?」
沒有人聲,只有細微的咀嚼聲,若有若無。
李桃花懷疑自己聽錯,抬手將門一推——大片陽光刺入漆黑堂屋,撲鼻的血腥氣噴涌而出。
李春生坐在木輪椅上,正在大口咀嚼一塊血肉,滿嘴滿臉的鮮紅。被陽光刺到眼睛,他皺了皺眉頭,抬頭看清來者,咧嘴笑道:「桃花,你來了。」
李桃花杏眸瞪圓,張口便是尖叫。
*
「你是太久沒吃肉饞出毛病來了嗎!」
院子裡,李桃花用濕抹布狠搓李春生的嘴臉,眼神瞥到地上被咬斷喉管的死雞,氣得咬牙,「你閒的沒事啃這個活雞幹什麼!你想嚇死我嗎!」
李春生的臉都被擦紅了,卻並不叫疼,反而十分享受,輕飄飄地道:「我打聽到了個偏方,說是喝生雞血,可治痿症。」
李桃花長舒一口氣,活似一個被孩子氣到說不出話的疲憊母親。
「你從出生就是這個樣子,」她頗為苦口婆心道,「要怎麼逆天改命才能站起來?縱然想治也該聽正經大夫的話,白梅姐不是說了嗎,你這個只能調理,慢慢恢復行走,可要想讓腳長成與正常人一樣,除了回娘肚子裡重新生一遍,沒有別的辦法。」
李春生沉默下去,緩慢張口,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失落,「我這輩子,難道就只能這樣了嗎。」
李桃花:「你也不能這麼想,白梅姐不也說了嗎,你不能成天坐著,軟腳瘟這種病雖無法痊癒,但只要勤加練習,以後拄著拐杖走路也是可以實現的。」
李春生陡然激動起來,雙目炯炯看著李桃花道:「我不想住拐杖,我想像你們正常人一樣,能跑能跳,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李桃花也急了,「誰告訴你正常人就能想去哪就去哪的?我待在天盡頭這個鬼地方一天都難受,你看我能走得了嗎?」
「那你也比我強多了,我的痛苦,你又怎麼可能體會得到。」
「是是是,全天下就你最苦最不容易,你滿意了嗎?」
「桃花你怎麼能這樣挖苦我!」
許文壺聽著這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總也找不到說話的機會,不好容易抓住間隙,訕訕出聲道:「打擾了,敢問這家中的老人家現在何處?」
李桃花這才想起正事,連忙問李春生:「差點忘了,你奶奶去哪了,我有要緊事找她。」
沒人知道一個老太太的名字,哪怕與那老太太整日低頭不見抬頭見,街坊四鄰都只能稱呼她一聲「春生奶奶」,連她自己報出名字,也是報「李春生奶奶」。
李春生看著李桃花,似乎打算反問回去,但眼角餘光一瞥,瞥到站在一邊的陌生男子,臉色頃刻便冷了下去,陰陽怪氣地道:「想必這位便是許縣令許大人吧?哪來一陣風,把您這位大人物吹到我們這小破院子裡來了。」
許文壺認真回答他:「今日天氣很好,不曾有風,我是與李姑娘步行而來。」
李春生:「……」
這人怕不是個傻子?
這時,柴門傳來響聲,門被推開一扇,進來一個滿頭白髮,乾瘦矮小的老太太,她背著大把柴禾,腰彎得極低,幾乎與膝蓋持平,看到堂屋門口兩位不速之客,步伐有些呆滯。
許文壺猜出對方身份,快步上前兩臂端起行禮,自我介紹道:「老人家好,晚輩名叫許文壺,許配的許,文氣的文,一片冰心在玉壺的壺,乃為貴縣新任縣令。不久前得知您在趙黑牛遇害那日曾經到福海寺上香,夜間才回。便特地登門打探案情,想請您回憶那日出了寺門可曾遇到可疑人等,幫助案件突破。」
說完話,許文壺上前走去,想幫忙將柴禾都卸下來。
可老太太活似受到驚嚇一般,後退好多步險些摔倒,嘴裡嘰里咕嚕,說著許文壺聽不懂的話。
「我不過去了,不過去了,老人家當心些。」許文壺愧疚不已,連忙後退,轉頭朝李桃花投以一記求救的目光。
李桃花上前道:「你說的官話她聽不懂的,等著吧,我替你問。」
她將老太太背上的柴禾都卸下來,給人捏肩捶背,笑嘻嘻的用一口純正方言與之對話。
老太太肉眼可見的放鬆下來,逐漸與李桃花有說有笑。
許文壺聽不懂,但能看得懂。
春生奶奶一問三搖頭,根本不像能提供線索的樣子。
李桃花了解完,對許文壺聳了下肩,意思不言而喻。
許文壺嘆了口氣。
老太太轉身去收拾柴禾,無人察覺處,她的眼神躲閃著,心虛似的,不敢去看李桃花和許文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