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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文壺乍然沉默。

李桃花安靜聽到此處,忽然發出一聲冷笑,「陣仗這麼大,我還以為是來幹嘛的,合著只是來給王大海打抱不平的。」

她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向劉立萬,毫不客氣道:「我問你們,王大海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嗎?他讓多少人家破人亡,又間接害死了多少性命,你們算過嗎?是,許大人是不小心把他打死了,可就算把他打死,那也是他罪有應得,許大人是替天行道!」

劉立萬冷眉一抬,無比厭惡地瞥了眼李桃花,「哪裡來的鄉野粗婦,也敢教訓起本官來了?」

許文壺猛然站了起來,臉上雨水已干,清俊的眉目竟充滿堅毅,眼神銳利異常。

他道:「劉大人,你們既然是沖我而來,那麼便只與我一人敵對即可,為何對一弱女子惡語相向,她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罷了,您難道連這都要計較嗎。」

劉立萬指著許文壺鼻子,氣得手指頭髮抖,咬牙切齒道:「好啊,你們兩個……」

他收回手,拍案起身道:「許文壺,我只給你一日交接的時間,明日之前你若還不走,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劉立萬冷哼一聲,甩袖離開,手下緊隨而上。

許文壺的胸口大起大伏,身上的雨水成了怒極之下的騰騰熱汗,終是忍無可忍,轉頭沖劉立萬的背影喊道:「尚書大人難道就不分是非不講道理嗎?人證物證確鑿,何來屈打成招?他王大海是罪有應得!我沒有做錯!」

李桃花攔住他道:「省些力氣別喊了,你還沒看出來嗎,他們明擺著就是一夥的,王大海在天盡頭橫著走那麼多年,上頭丁點動靜沒有,這剛死,便又是來人又是找茬的,只怕私下裡早有來往了,跟這種人,你能講什麼道理?」

她沉默一二,繼續道:「許文壺,你別怪我往你傷口上撒鹽,我覺得你回老家也挺好的,不然你留在官場,遲早是要讓人害死,我……我不想你死。」

許文壺一言不發,只顧盯看劉立萬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忽然,他邁出腳步。

李桃花連忙攔他,「你幹什麼去?」

許文壺沉聲道:「我來天盡頭至今,沒幹過一件愧對自己,愧對百姓之事,他們說我魚肉鄉里不算數,我要出去,讓百姓們評評理,我許文壺直到今天,做過的哪件事情是害他們的。」

許文壺不顧李桃花阻攔,大步沖入雨幕,步出衙門。

他剛出門,一枚臭雞蛋便迎面砸來,腥臭的汁水淋了他一身。

扔雞蛋的小孩躲在同伴身後,神情兇惡,開口便罵:「狗官滾出天盡頭!」

另一個小孩也將手裡的爛菜葉砸在了許文壺的頭上,跟著罵:「狗官滾出天盡頭!」

李桃花跑來擋在許文壺身前,正要問候對方十八代祖宗,人便被許文壺扯開。

許文壺原本炯亮的雙目已經暗淡下去,他看向幾個小孩身後漫長的街面,只見街面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忙碌,又似乎每個人都在用憤恨的眼神盯向他。

細雨如絲,冰涼沁骨。

許文壺對李桃花說了句「桃花回去,不要跟著我」,人就已經跨過門檻,闊步前行。

他走在街上,穿梭在人和人的夾縫之間,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由著不知道哪只手往身上扔東西。

而其他人見無論怎麼對他都沒反應,從暗裡扔變成明里扔,爛菜臭果,泔水洗腳水,甚至土塊石頭。

「狗官滾出天盡頭!」

「你燒了福海寺,我們跟你不共戴天!」

「狗官!你還王員外的命來!」

有血從許文壺的額頭蜿蜒流下,可他腳步依舊不停,緩步走在鋪天蓋地的聲音里,聽著每一個人對他的控訴和咒罵。

許文壺恍惚間,竟忘了自己是為了什麼出來的。

……

雨停雲散,皎潔的月光灑落,街面上晶瑩點點,碎雨如星。

許文壺渾身惡臭,臉上青紫交織,雙目無光無神。從白天到黑夜,耳旁從嘈雜到寂靜,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反應,只麻木地挪動著腳步,不知去往何方。

有道身影出現在了他的前方,他抬頭,看到李桃花的臉。

李桃花的眼圈高高腫起,好像哭過,但她此刻一言不發,只沉默走到許文壺面前,用衣袖去擦他臉上的髒污,幹掉的血痂,動作很輕很輕,羽毛一樣,仿佛生怕弄疼了他。

許文壺的雙眸漸漸恢復神采,裡面卻仍然毫無生氣,只有呼之欲出的悲傷。

他俯首,將臉埋在了李桃花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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