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生自顧自演了半天獨角戲,李桃花頭都不帶回一下。他的雙眉逐漸皺緊,語氣一沉道:「夠了李桃花, 你準備失落到什麼時候?」
斑駁碎光為之一靜,李桃花忽然冷笑著說:「失落?我才沒有失落,他為我贖了身,還給我留下這麼多錢,我不光把被李貴賣掉的房子買回來了,後半輩子也能衣食無憂,我高興還來不及,有什麼好失落的?」
李春生盯著她連後腦勺都寫著「死倔」的背影,恨鐵不成鋼的話憋了那麼多,最終不過嘆息道:「我都還沒提他的名字,你怎知我料定你會因他而失落。」
李桃花沉默一二,沉聲道:「我不餓,不想吃,你回去吧。」
李春生一聲重重的嘆息,隨後便是長久的寂靜。忽然,他重新出聲道:「桃花,你跟著許兄離開吧。」
李桃花洗衣服的動作停了下來,猛地轉頭看向他,一臉見鬼的表情,「你在說什麼?」
李春生看著她,表情無比認真,「你的戶籍已經拿到手了,想去哪裡都可以,天盡頭爛成這樣,你又那麼討厭天盡頭,為何不藉此機會跟他離開?他現在走了還不到兩天,說不定連附近的山頭都沒出,你現在若是找匹快馬去追,興許還能來得及。」
李桃花長睫低垂,陰影將眼中的情緒遮住,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直到一絲傷感在她臉上轉瞬即逝,她將洗好的衣服端到晾衣繩下晾曬,語氣里是漫不經心的隨意,「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不要瞎給我出主意。」
李春生有點急了,皺緊眉道:「我說的難道沒有道理嗎?這天盡頭愚昧成風,人人頑固不靈,除了勾心鬥角就是互相算計,男人們只知去賭,女人們只有在家裡哭,這樣的地方,有什麼好待的?我只恨我這雙腿沒出息,不能出去闖上一闖,否則,半刻都不會待在這破爛地方。」
他頓了一頓,有些痛心似的,「當初是你把我從屋裡拉到屋外,逼著我去衙門當值,與人說話共事,讓我發現外面世界的廣闊。可怎麼輪到你自己身上,你便固步自封,畫地為牢了?」
李桃花將擰乾水的衣服重重抖開,沒好氣道:「你現在說話怎麼也跟許文壺似的文縐縐聽不懂了,你要是想他,就自己去找他,少來這裡教唆我。」
李春生被她氣得啞口無言,推著木輪椅就要離開走人,轉身之際,他哼了一聲,心有不甘地道:「真不知道這地方還有什麼值得你眷戀的。」
一陣清風穿過院落,火紅榴花隨風而動,地上光影搖曳,起伏不安。
聽到木輪轉動的聲音遠去,李桃花好像被抽走許多力氣一般,晾衣服的手都抬不起來,她將衣服放回盆子裡,緩慢地蹲在地上,眼睛不眨,發了很久的呆。
直到有隻蜜蜂「嗡」一聲從她頭頂飛過,她才回過神,起身走到廚房盛出早就做好的飯菜,另拿了只碗將飯碗扣上,食盒都懶得裝,隨便撿了雙不知髒淨的筷子,手端著便走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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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字鬍同里,李桃花走入李貴的住處,將碗筷朝李貴跟前一扔,不冷不熱道:「吃吧。」
李貴一天就等著這頓飯,餓得前胸貼後背,筷子都顧不得用,上手便往飯往嘴裡扒。
吃著吃著,他忽然哭了起來。
李桃花心裡本來就亂,見狀更加不耐煩,「你哭什麼哭,吃出來我在裡面下毒了嗎?」
李貴也不回答,就一昧哭,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爹真是後悔啊,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去賭,結果把自己害成現在這樣!還好有個閨女,如若不然,別說吃飯,只怕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李桃花犯起噁心,忍不住罵道:「你還吃不吃了,不吃我拿到外面餵狗!」
李貴趕忙護住飯碗,繼續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吃完飯,他打了個飽嗝,偷偷打量李桃花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丫頭,你今日是不是不開心啊?」
他又往院子外張望兩眼,「那個年輕的縣大老爺呢,怎麼沒跟你一塊過來。」
李桃花冷著臉收起碗筷,起身便走,一句話不想多說。
李貴卻在這時哀嚎起來,如遭受酷刑一般。
李桃花扭頭不耐煩道:「你又怎麼了?」
李貴指著自己身上的褥瘡,淚眼哭道「疼啊,疼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李桃花掃了眼褥瘡,想當沒看見繼續離開,但李貴便跟要死了一樣嚎個不停,動靜比鬼哭聲還難聽。
牆外不知道哪裡的鄰里忍受不了,突然隔牆暴喝:「嚎你爹個頭嚎!活不了就去死啊!」
這事兒若發現在自己身上,李桃花說什麼也要罵出去,但是針對李貴,她無話可說。
許是覺得這樣吵別人也不是辦法,李桃花短暫想了一下,還是去打來水把李貴的身上擦了一遍,又去買來乾淨被褥,把早就惡臭熏天的被褥換了下來。
如此忙活一番,房中的氣味才算清新,李貴也總算有幾分人樣。
可在李貴擤著鼻子又要對李桃花感激涕零時,李桃花抹著汗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