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壺意識模糊不堪,只有翕動的雙唇示意人還有絲生機。他的氣息如若遊絲, 有進無出,渾身如血人一般,被拖走時, 身上的血跡在地面蜿蜒不斷, 拖出一條觸目驚心的長痕。
……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求知府大人放我出去吧!兇手真的不是我啊!」
漆黑閉塞的地牢中,犯人的哭喊聲此起彼伏,狹窄的走道里, 老鼠成群結隊, 走走停停, 最終被鮮血的氣味吸引,湧入最盡頭的牢房中。
許文壺躺在地上, 胸腔已沒了起伏, 仿佛沒了氣息, 連老鼠啃咬他鞋底的時候都沒有半點反應。
忽然,哭喊聲中,有道輕淺的腳步聲停在了牢房門外, 低聲驅趕老鼠:「去去去。」
老鼠被嚇跑,那人轉身瞧了瞧,仿佛在觀察著什麼,似乎確定一時半會不會有人出現,才輕聲朝里喊道:「許文壺?許文壺?」
許文壺安靜得嚇人,給不出絲毫反應。
直到聲音放大了,他布滿血跡的眼睫才動了動,緩慢睜開眼,望向門外。
地牢長達百來丈,卻只有一盞燈用以照明,幽微起伏的燭影里,他看不清人的長相,對方給他的感覺卻足以讓他知道是誰。
「桃花……」他強啟齒關,艱難地發出那個叫過幾千次的名字,卻被嘴裡的血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本就支離破碎的身體,更加顫慄到不堪一擊,像深秋里用腳踩會發出聲響的枯葉。
李桃花的心都揪到了一起,忙不迭道:「你激動什麼,慢點說話。」
許文壺說話卻更急了,強行支撐起身體,想要爬向她,幾乎是用哭腔問她:「你怎麼也來地府了?不行,桃花,你得好好活著,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快回去。」
李桃花聽清楚他的話,一時間五味雜陳,心酸又無奈,張口便罵:「我活你個大頭鬼!你先掐一下大腿看看疼不疼再要死要活的。」
許文壺向來聽她的話,這次也不例外。可他都不用掐,便知道自己還活著。
因為,太疼了。
只要頭腦開始轉動,密密麻麻的疼痛便鋪天蓋地出現,傳遍四肢百骸,疼到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五臟六腑都感受不到存在。
疼成這樣了,他下意識卻是鬆了口氣。
還好不是在地府,還好桃花還活著。
許文壺將滿口腥甜咽下,再看李桃花,便感覺恍如隔世,仿佛前世今生,終於再見。
「桃花……」他又叫她的名字,她的名字能止疼似的。他的氣息極輕,帶著微微的狐疑,一如他素日對她說話的口吻,「你怎麼這副打扮?」
門外,李桃花一身獄卒衣服,兇巴巴地說:「廢話,不這樣打扮,我能混進來?這知府衙門可比別的地方難進多了,連狗洞都開得比別處隱蔽,要不是我眼睛好,還真不見得能看見。」
許文壺笑出聲音,不經意拉扯到傷口,疼到無法呼吸。
「都這種時候了,你竟還能笑出來?」李桃花顧不得去問他到底傷得有多重,也顧不上去哭,去心疼,去憤世嫉俗。
她轉頭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到自己,趕忙蹲下,把塞懷裡的藥全部掏出來,一股腦往牢里扔,邊扔邊說:「不行,話說太多,被我劈暈那小子就該醒過來了。這些都是藥,有吃的有抹的,你大哥把藥名都標好了,我認不出來,你自己挑著用吧。對了你大嫂讓我另外交代你,什麼藥都能不用,那個人參十全大補丸必須服下。不管怎麼樣,先把命吊住再說——」
幽暗的牢房中傳出一聲嘆息,許文壺聲音哽咽,語氣破碎,「桃花,你怎麼這麼傻?」
為了他,什麼險都敢冒。
李桃花動作一愣,「傻?我覺得我可聰明了,我雖然不會看書不會寫字,但就憑鑽狗洞的本事,只怕十個狀元也不敵我。」
她眨了下眼,一雙杏眸在陰森的黑暗裡,依舊流光溢彩。
「我跟你說,」李桃花壓低聲音,一臉的高深莫測,目不轉睛地看著許文壺,「你就先等等,我都已經算好了,我打暈了一個獄卒,孔嗣昌知道了,必定會猜到是有人想要救你,這樣一來,他肯定會大亂那個什麼馬腳還是針腳的,弄不好還會加強牢房的看守。你想想看啊,看牢房的人要是多了,其他地方的人不就少了?等後半夜,人最容易犯困的時候,我就再混進來,把鎖一撬,帶著你就跑,要是有人敢追,我就拿殺豬刀劈他們,來一個劈一個。」
她說話時,眼眸越發地明亮,許文壺卻別開了眼睛,不忍再看她一眼。
「桃花……」他呢喃她的名字,語氣里是無法抑制的哀傷。
李桃花仍是興致沖沖,肆意與他訴說計劃,「你哥嫂都把車馬備好了,只等後半夜你人一到,我帶著你就遠走高飛,再也不回這個狗屁開封府了。」
「桃花。」
許文壺的咬字忽然用力,讓李桃花不由得便安靜下去,呆呆看著他。